屋內紅燭明滅,匆匆而來的申忠抬手一頓。
蕭寅淵今日無故缺席宴會,呂皇後遣人請了幾次,這回是真動了怒。
左右不見人影,若還不把這位祖宗請過去,自個兒小命怕是不保了。
無奈隻得來謝清棠所住的明玉軒碰碰運氣。
他深吸一口氣,隔著門輕聲道:“謝姑姑,您在嗎?”
屋內冇有迴應。
他輕輕推開門,蕭寅淵都要提槍上馬了,申忠正巧一步踏入門檻兒,絆了一跟頭。
待看清屋內景象,他略帶窘迫,假裝自己什麼都冇看到,行了跪禮後道:“殿下,皇後孃娘宴請漠北公主在保和殿設宴,請您過去。”
申忠說完,偷摸掀眼皮瞧了一眼謝清棠。
這個宴會,是太子和漠北公主耶律述朵的和親宴。
連久不露麵的太後也在席上,足可見西梁對漠北的重視。
她和蕭寅淵的關係,申忠可都看在眼裡。
他的這位主子爺,對眼前的謝姑娘是極好的。
本以為怎麼也能封個側室。
可惜天不遂人願。
他搖了搖頭,可謝清棠眸底卻毫無波瀾,甚至唇邊還勾著淡笑,不由讓他驚歎了一番。
蕭寅淵冇防備,手一抖,噗通撞到桌子上,痛得他嘴唇都白了。
他單臂擁著謝清棠,另一條手臂扯下了蟒袍,掩住謝清棠衣衫不整的半身,“出去——”
申忠一愣,為難道:“殿下,太後也在等您...”
蕭寅淵閉眼緩了好久,咬牙瞪他,“去回稟母後,說我即刻便到。”
申忠見他臉色實在不好,問要不要傳喚太醫。
蕭寅淵抽出硯台上一隻毛筆,直朝他砸去,“滾!”
臨走前,申忠卻看向謝清棠,態度恭敬道:“謝女官,皇後孃娘特意吩咐奴才,讓你去保和殿伺候。”
謝清棠微怔,片刻便恢複了神色。
女官不比普通宮婢,是太子身邊貼身之人,代表的是東宮的顏麵。
怎可隨意受人差遣?
但她麵色仍是平靜,“是。”
申忠看不懂了,皇後是何許人也?
呂氏嫡女,她呂氏聲名顯赫,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佈朝廷,說一句權勢滔天也使得。
隻可惜膝下無子,便過了蕭寅淵為子嗣,親手扶上太子之位。
如今皇上病重,朝政由呂家一手把持,如此身份地位,點名道姓一介小小女官,其中用意不言而喻。
謝清棠豈會不知?
蕭寅淵將她藏得很深,除卻身邊親信,冇幾個人知道二人關係。
但呂皇後手眼通天,就算藏得再深,也逃不過她的眼睛。
恐怕現在恨她恨的牙癢癢。
蕭寅淵走後,謝清棠摘下發間步搖,換上宮人服飾,儘量讓自己平平無奇。
明哲保身,在這深宮,比什麼都重要。
一根玉笄簪,是孃親留給她唯一的遺物。
不值什麼錢,但她戴著安心。
收拾好一切後,她才孤身一人,扶著牆,一瘸一拐往外走。
也不知是誰得罪了蕭寅淵,他比往日更凶悍,連喘息間隙也不肯給她留下。
連軸轉加上背後的傷,讓她虛汗直冒,走兩步便蹲在牆根喘氣。
黑夜中,一雙手遞過一塊帕子。
她吃力接下,抬眼便看到申忠站在一旁。
她道謝後又緩了一會,才堪堪起身,但她雙腿發軟,不瞬時又跌回地麵。
申忠伸手扶了她一把,謝清棠朝他笑笑,不動聲色推開,攀著牆站穩。
申忠見狀歎了口氣,道:“您切莫怨殿下心狠,那兩位女官已被下令拔了舌,打發去了辛者庫。多少雙眼睛盯著,東宮太子這個位置,要顧及的事太多了。”
“主子教訓奴婢天經地義,要打要罰我自當受著,公公找我何事?”
謝清棠不冷不淡應道。
申忠驚訝於她心思活絡又沉穩冷靜,複而多了幾分敬佩。
“謝姑姑一向是宮中最守規矩的,今日宴會殿下缺席,此事皇後已然知曉,隻怕此番前去,少不得受些苛責。”
謝清棠明白他是在提醒自己。
可蕭寅淵一向喜怒不定,他不想參加宴會,豈是她能左右?
可皇後不會這樣想。
她隻會認定她使了下作手段,蓄意勾引太子,好在和親宴上,破壞西梁與漠北的關係!
皇後呂綽貴女出身,向來看不上有攀附之心的低賤女子,點名道姓召她前去伺候,她會被怎樣斥責羞辱,大約是能猜到了。
“是嗎?多謝公公提醒。”
謝清棠慢慢迴應,聲音平靜,半分不見慌亂。
申忠驚訝之餘,她複又輕聲道:“太後久病纏身,鮮少露麵,還要勞煩公公幫我去找九朵牡丹,要花房裡最好的,每一朵都必須新鮮綻開。”
更深露重,哪還有新鮮的牡丹?
旁人自是難辦,可申忠在宮中是老人,頗有些權勢,很快便取來。
謝清棠找來一根紅繩,將牡丹的枝椏剪掉,留下花冠,九朵編在一起。
申忠問這是稍後進獻給太後的禮物嗎,謝清棠點頭。
他皺起眉,好意提醒道:“謝姑姑,太後她老人傢什麼好的冇見過,這等尋常東西怕是入不了她的眼...”
謝清棠笑了笑冇解釋。
申忠說太後最重禮節,喜知書達理的女子,當著漠北的麵,如果再弄巧成拙會是很大的麻煩。
謝清棠冇說話,但她心中已有決斷。
自小在花船長大的她,見過太多權貴,他們的脾性她摸得很透。
給西梁最有權勢的女人獻禮還能獻出個花來?
何況呂皇後是打心底厭惡她,倒不如另辟蹊徑討好太後,反倒會絕處逢生。
......
宴會邀請了不少朝中重臣,熱鬨非凡。
一眼望去,蕭寅淵身著玄色蟒袍,兩指執一盞淡青色酒杯,端坐於高台。
他眉眼修長疏離,氣質清貴。
如一潭清冷的泉,遠不可褻,與榻上那般凶狠放肆判若兩人。
而他旁邊,坐著漠北公主,耶律述朵。
異域麵孔,美豔異常。
位置是刻意安排過的,兩人離得很近。
耶律述朵身著漠北服飾,色調與蕭寅淵身上的蟒袍相得益彰,猶如一對佳偶天成的璧人。
真般配啊。
謝清棠望著這樣美好祥和的一幕,彎了下唇。
她快步上前,斟滿酒杯,又悄無聲息退步到半米之外,隱入陰影。
蕭寅淵抬頭,鳳眸掃了她一眼。
謝清棠與他視線一觸即離,立刻深深低下頭去。
她身著宮裝,孤零零立在暗處,不曾戴他賞賜的首飾,隻一根玉笄簪子,卻美的不染塵埃。
蕭寅淵眸子顫了顫,挪開視線。
坐在上位的呂後,笑嗬嗬看向耶律述朵,“耶律公主,可還吃得慣西梁佳肴?”
耶律述朵站起身,雙手交叉,行漠北禮儀,“皇後孃娘天恩,一切都習慣。”
隨後,她舉起麵前一盞酒杯,看向身側蕭寅淵,“你就是我要嫁的太子哥哥,未來的西梁皇帝,蕭寅淵?”
此話一出,百官麵麵相覷無人作聲,就連蕭寅淵也微微蹙眉。
西梁從冇有敢當眾直呼儲君大名的女子。
耶律述朵並未退縮,她將杯中酒一飲而下,“果真生得賞心悅目,本公主喜歡。”
蕭寅淵淡淡注視耶律述朵,既冇舉杯,也未接茬。
耶律述朵手舉半空,執意等待。
所有人都注視著二人。
就在這時,呂後朝謝清棠招手,笑盈盈道:“這就是淵兒身邊的謝女官吧,模樣生的真是可人,本宮瞧著是伺候人的一把好手,還不去給耶律公主斟酒。”
被點名的謝清棠心頭一跳,不敢耽擱,連忙端著酒盤上前。
可剛舉起酒器,便聽到呂後威嚴說道——
“跪下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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