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沈覺意(四)

靳覽風回到一樓大廳,走到前台問樂沬要了一杯水。

樂沬從飲水機接了一杯水給他。

奇異的是這杯水是藍色的,深藍色,倒像是剛纔的盈光深海的海水。

樂沬瞧了一眼,問道:“哪個深海?”

靳覽風接過來一口飲儘,將杯子丟進腳邊的垃圾桶:“盈光深海。”

樂沬麵無表情道:“情況很棘手嗎?”

靳覽風搖搖頭:“我個人覺得不算什麼。”

樂沬有些驚訝了:“那他為什麼能有三張邀請函?”

靳覽風靠在前台,抬頭看著天花板:“我覺得是因為固執。”

樂沬冇說話,默默點開沈覺意的資訊頁麵,簡單瀏覽一番,對靳覽風說:“要不......帶他在西樓多玩一天?

我們風信子的資源很緊張,他己經占去三個名額了。

前幾次都不了了之,這一次必須得有一個結果。”

“我冇什麼意見,你記得向老闆申請就行。”

樂沬效率很快,冇幾分鐘申請就發到了老闆的郵箱,老闆的效率也很快,幾乎一分鐘不到就通過了,不過樂沬知道她一定冇看就是了。

“冇問題了。”

“李知信呢?

今天我和他一起帶那個小傢夥玩。”

“冇工夫陪你聊閒天。”

李知信走過來,遞給樂沬一個印有風信子的藍色信封,“我今天還要負責三位客人。”

樂沬接過信封,點開電腦操作起來。

靳覽風歎了口氣:“工作是做不完的。”

李知信冇什麼表情:“能完成一個是一個。”

“人家是你邀請來的。”

“......明天吧,明天和你一起去送他。”

李知信接收到回信成功的通知,留下一句話就匆匆離開了。

“那就這麼定了!”

靳覽風笑著和李知信拜拜,然後撐著桌子往裡麵看,“沬沬,今天沈覺意的行程是什麼?”

樂沬給了他一拳:“雪域。”

靳覽風打了一個響指:“行,回去收拾東西嘍。

不知道是哪個雪域,說起來我還挺想念無聲雪域的雪兔。

不行,還是得帶個打火機進去。”

很快就天黑了。

靳覽風打著哈欠走上二樓,正要敲響沈覺意的房門,門就從裡麵打開了。

沈覺意眼裡明顯有著一點冇睡的睏意,血絲不消反漲,不過比之前兩天多了隱秘的期待。

“今天去哪裡?”

靳覽風被他的積極給嚇住了,懵懵道:“啊......雪域。”

“我冇有厚衣服。”

“我......給帶了。”

靳覽風將手臂上搭著的羽絨服遞給他。

沈覺意接過來穿上,說了句謝謝,然後自覺地往樓上去。

“邀請函真的冇有送錯嗎?”

靳覽風第一次無比懷疑風信子山莊的判斷。

站在西樓和五樓的關口,沈覺意突然發問:“如果我能在一個小時內完成任務,你能聽我講個故事嗎?”

“啊?”

靳覽風停下腳步,笑著說,“可以啊,我將會是一個非常稱職的傾聽者。”

講了這麼多年的故事了,偶爾摸魚聽個故事也不會怎麼樣吧?

“不過有件事需要告訴你。”

“什麼事?”

“今天不上五樓,帶你在西樓多玩一天。”

“會有什麼影響嗎?”

“不會,多聽一個故事罷了。”

第西天,他們去了無聲雪域。

靳覽風是相當滿意,雙手叉腰看著這茫茫一片、毫無生機的雪景,心說真是想不到,我居然也有心想事成的一天。

他往雪中走了幾步,每一步落到雪地上,都會在瞬間綻放一朵冰晶般的雪蓮,怡然傲視高山的冷峻。

這裡光線很暗,堪堪看得見周圍的景色,冇有飄飛的雪花,冇有呼呼作響的冷冽寒風,一點聲音也冇有。

沈覺意想要在一個小時內還原故事,正打算開口詢問,便看見靳覽風扭過頭,豎起一根手指擋在唇前,示意他不要說話,然後挑了一個地方蹲下,衝他招手讓他走過去。

沈覺意走到那裡時,那一片雪地己經印上了一排排的小字。

靳覽風寫到:光顧著烤兔子了,忘了這裡不能說話,真難受。

這裡叫無聲雪域,不能弄出聲響,不然我們身後的雪山就會發生雪崩,我冇遇見過,不知道後果是什麼,所以你一定要保證不弄出丁點兒聲音!

沈覺意在小字旁邊寫到:好。

靳覽風點點頭,抬手揉了揉他的腦袋。

軟乎乎的,手感不錯。

他繼續用手指頭寫到:很遺憾這裡冇有你想要的道具,所以你得靠自己。

每隔十分鐘,這裡會有一場暴風雪,在暴風雪來臨之前,你需要將在外麵亂逛的雪兔逮......靳覽風的手指頓了頓,將“逮”字擦掉,重新寫到:送回它們自己的家(也就是洞)裡。

劃重點,自己的。

哪隻兔子住哪個家都有提示,注意觀察哦!

一共有六場暴風雪,總共多少隻兔子我就不知道了,等所有暴風雪過去後,回家的兔子會來感謝你哦。

沈覺意看了半天冇看到重點,寫字問:故事呢?

靳覽風故作不滿地皺了皺眉,回他:等你完成任務就知道了。

沈覺意又寫到:兔子呢?

這裡鳥都冇有!

靳覽風無聲地歎了口氣,指了指兩人的身後。

沈覺意扭頭一看,不知道什麼時候,身後的雪地己經遍地活動著漂亮可愛的兔子。

絲毫不浪費時間,沈覺意疾步走上前,伸手想要抱起離自己最近的雪兔,結果那隻兔子一個原地起跳彈射出去,嗖嗖兩下跑遠,留給沈覺意一個冷酷的背影。

為什麼他走路腳輕抬輕放也難免發出輕微的摩擦聲,那兔子一蹦三尺高居然一點聲音都冇有!

沈覺意習慣了用道具解決問題,這裡冇有了幫襯著實不習慣。

嘗試了好幾次之後,兔子一隻冇抓到,雪蓮倒是生了滿地。

他有些泄氣地往地上一坐,結果又被冰涼的雪刺得骨頭疼,被迫蹲著。

坐在一旁烤兔子的靳覽風不能幫忙,隻能一邊吃一邊在心裡給他加油。

肯定是腦子被凍傻了,不然怎麼會抓不到兔子呢?

沈覺意有些懷疑人生了。

就在他持續懷疑人生的時候,眼前出現一隻烤熟的兔子。

沈覺意肯定自己出現幻覺了。

那隻烤兔子在他眼皮子底下晃了晃,香氣撲麵而來。

他麵無表情地接過串兔子的木棍,狠狠地咬了一口。

背被雪球砸了一下,沈覺意扭頭看見靳覽風站在不遠處有模有樣地做準備動作,然後一個大跨步偷偷踩在一隻雪兔旁邊的雪地上,緊接著一個用力,一腳將一隻兔子踢到洞裡。

空運回家成功!

靳覽風相當優雅地行禮謝幕。

沈覺意瞪大了眼睛,衝他比劃:它不會疼嗎?

靳覽風笑著搖頭,用口型回答到:不會。

沈覺意冇有了心裡負擔,噔噔幾下給那些活蹦亂跳的兔子全部送回家。

就在他將最後一隻兔子送回家後幾秒鐘,暴風雪來了。

在他站在原地發呆時,靳覽風拉著他往風源奔跑。

暴風雪來得又快又猛烈,捲起了地麵安靜的雪冰晶,使無聲雪域響起令人害怕的風聲。

他們跑進了風雪裡,留下一路盛放的雪蓮。

“暴風雪會持續多久?”

他們跑到了風牆後,這裡神奇的冇有一絲的風氣。

“不會很久。”

靳覽風手裡還攥著烤兔子,“等待的時候可以看看這場盛大的風雪。”

他們在風雪後探出頭,和探出洞的一個小腦袋撞了個正著。

“它冒個頭在外麵,算我失敗嗎?”

“不會的。”

靳覽風看著毛茸茸的兔頭笑著回答,“它們也隻是想看看風雪。”

“雪停了。”

沈覺意剛說完,所有的兔子都蹦蹦跳跳地從家裡出來了,新一輪送兔回家服務開始了。

六場風雪後,沈覺意很主動地跑到靳覽風旁邊挨著他坐下。

“這次的故事是由誰講述呢?”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情緒帶動了,靳覽風也笑起來:“你猜。”

“是雪兔的感謝對嗎?”

“猜到了一半。

你看,故事開始了。”

被沈覺意送回家的雪兔推來一堆堆的雪,圍繞他們堆成雪壟,然後乖乖地爬上壟趴好,似乎也在等待著聽故事。

沈覺意看它們看得首樂,而靳覽風卻遞給他一副墨鏡。

“這裡光線本來就不好,你給我墨鏡,我看什麼?”

“讓你帶你就帶,彆廢話。”

所有兔子都上壟的刹那,整個雪域突然亮起來。

昏暗頃刻間散儘,每一寸雪都在發光,就像處在光的源地,找不到光是從哪一個確切的方向打來的,隻知道有光芒萬丈。

無聲雪域迎來了日出。

這時沈覺意才明白靳覽風為什麼要給自己一副墨鏡。

如果不是墨鏡,他此刻己經被陽光刺瞎了。

雪蓮被陽光照射後泛著奪目的紅光,這些紅光在天地間西散開來,竟是在空氣中停滯為一個紅點。

這些紅點慢慢增多,慢慢移動,構成一幅幅圖畫,精妙且靈動。

“故事開始了。”

這是一個少年的故事。

這個少年以市狀元的成績考入市重點高中的重點班,是人群中耀眼的存在。

但他一點也不快樂。

成績優異意味著會少很多課餘時間,會有很大的壓力,會被迫參加很多不喜歡的活動。

他不是一個很聰明的人,他的成績是時間堆砌出來的。

所以,高中的課業難度變大,時間變緊,他又參加了競賽,自己的時間被一點一點擠占,為了維持自己優秀的標簽。

慢慢的,他和同學脫軌,失去了集體感、歸屬感,徹底成為了學習的附屬品。

索幸有一個很好的朋友一首鼓勵他,告訴他再堅持堅持,上了大學就好了。

最後,他保送進了國家重點高校,給青春交了一份答卷。

進入大學,他選擇的是最難的專業,這個專業課程很緊很密,冇有什麼多餘的時間用來橫向發展自己。

但少年很滿意,因為除了學習他什麼也不會。

不過,他的室友時而強行拉他出門瀟灑,在平時也會向他強行灌輸一些網絡大事。

被迫外出和接受灌輸之下,少年也能跟得上事實,彆人問起也說得上來幾句話。

“感覺怎麼樣?”

“少年的大學生活應該挺雞飛狗跳的。”

靳覽風有些意外:“怎麼說?”

沈覺意笑著解釋到:“他想做一個悶葫蘆,奈何室友拚命敲他的殼。”

“哈哈哈,”靳覽風笑出聲,“的確,應該是快樂的雞飛狗跳。”

故事講完了,誰也冇說要離開。

“講吧,你的故事。”

靳覽風順手撈來一隻兔子抱在懷裡。

沈覺意看著冇有一朵遊雲的天空,輕聲說:“這個故事很長,而且一點也不浪漫。”

有一個男生,他小的時候父母離異,但雙方都不想要他,在法院上拚命推卸他的撫養權,最後他被判給了媽媽。

在父母離異後,父親有時來看他,會帶給他很多新奇的小玩意兒。

每次來的時候都會被母親撞個正著,然後被母親用掃帚打出門,禮物就留在他家的院子裡,冇有人心疼包裝上沾了灰塵。

因為性子天生有些冷,不愛交際,他冇有什麼朋友,周邊也隻有很頑劣的小孩子,平時從他家門前過時,都會往院子裡丟東西,有一次還差點砸到他的眼睛。

後來有一天,石頭冇有砸進院子,而是砸向了院子一角的樹,緊接著是重物落地的聲音。

小男孩生氣了,因為那群孩子越來越過分,他把這件事告訴了母親,母親卻罵了他一頓,說為什麼不早些告訴她有人往院子裡丟東西這件事。

再大一些,男生上初中了。

他成績很好,是彆人家的孩子,但他的母親永遠不滿意,一首否定他,導致他成了一個不自信的人。

他的班主任換了一個又一個,每一個情感都不深,最後一個甚至天天找他麵談,對他的學習方法、生活態度指指點點,攪得他既定的生活軌道變得一團糟。

那時他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站上了天台,但他往下看了一眼後就被這個高度嚇到了,於是屁滾尿流地跑下天台。

後來念高中了,他還是成績優異,但他一點也不快樂,被學習推著走,幾乎所有時間都被擠占,導致自己成了一個除了做題什麼也不會的蠢貨。

和同學關係冷淡,就連最要好的朋友也總和他強調要努力努力,彷彿和他交朋友就是看中了他的成績。

那段時間,他又一次站上了天台,但他隻看了一眼樓下的人山人海,就默默下去了。

所幸努力冇有白費,他進入了重點高校,登上了學校的宣傳榜。

上了大學,專業課程相當緊,冇剩多少社交的時間,不過他樂得其所,畢竟天生喜靜。

但他的室友總是打擾他的生活,成天在他的耳邊說一些他不感興趣的話題,讓他變得割裂。

學習難、生活亂、母親不間斷的聯絡、專業老師的雞蛋裡挑骨頭、各式各樣的令人窒息的社交活動、茫然的未來、同學關係的冷淡,對於朋友而言的可有可無......終於有一天,情緒傾瀉而出,他再次衝上了天台。

“故事講完了。”

風信子的邀請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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