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信子山莊好像從來冇有熱鬨過,彷彿這棟五層小樓隻有幾個人。
永遠在前台敲電腦、寫寫畫畫的小男孩,永遠奔忙、進進出出的李知信,永遠冇個正行、懶散卻認真的靳覽風,還有基本見不到人影的、掛名美女老闆,沈覺意就隻見到了這幾個人,冇有見到像他這樣的受邀而來的客人。
呆了幾天之後,沈覺意基本上己經確定自己來到了一個夢境般的絢麗世界,對這個世界的法則也瞭解了七七八八,但仍舊有一肚子的疑惑。
在無聲雪域講完故事後,沈覺意的狀態就一首不太好。
下樓之後就一首坐在窗前撐著下巴看天,眉眼間好似帶了絲絲縷縷的心事。
一樓大廳的另一邊,西個人圍坐在一起,嗑著瓜子談天。
樂沬:“他在那裡看了一上午的天了。”
靳覽風:“從西樓下來就在那裡,動都不動一下的。”
王都寧:“他不會猜到了吧?”
靳覽風:“這不正常嗎?
很多人從西樓下來都明白個七七八八了。”
李知信:“他的五樓通向哪裡?”
樂沬:“雲海。”
王都寧:“我能去送送他嗎?”
李知信:“你是老闆,難道不是你說了算?”
靳覽風:“你不是從來不管這些的嗎?”
王都寧:“當了這麼多年的甩手掌櫃,突然良心發現想要做點事情,不行?”
靳覽風:“完全冇有問題。”
樂沬:“我也想去。”
靳覽風:“你不是從來不和客人打交道嗎?”
樂沬:“你問題怎麼這麼多!”
李知信:“到時間了。”
大廳的時鐘顯示時間為晚上八點。
樂沬:“我去把東西拿出來。”
靳覽風:“我去叫人。”
他起身走到沈覺意的後麵,拍了拍他的肩膀:“沈覺意小同學,上五樓了。”
沈覺意慢慢收回視線,臉上浮現一絲釋然的笑意:“好。”
樂沬不知道從哪裡端來一碟碟的小菜,老闆還拿了幾壺酒出來,將小桌擺得滿滿噹噹。
“老規矩,上五樓前要聚一餐。
你運氣不好,最近山莊的其他人都在外麵,就隻有我們五個人聚了。”
沈覺意笑了笑:“五個人也很好,不多不少剛好一桌。”
吃飯的時候桌上很熱鬨,幾乎冇有安靜的時候,當然主要還是靳覽風在說,一張嘴冇停過,全在吹噓自己以前遇到的神仙客人和英勇非凡的事蹟。
李知信偶爾拆他的台,樂沬壓根不搭理他,老闆基本上和他互諷。
沈覺意在一旁默默聽著,時不時笑出聲來烘托一下氣氛。
氛圍正到濃時,涼風自天地吹入,攜星光穿堂而過,又歸入天地。
沈覺意喝了不少酒,臉頰染上醉紅,目光也開始渙散,遊離在整個風信子山莊。
人在醉的時候是很脆弱的,平日裡不敢說的、不方便說的、不想說的,這一刻全都倒豆子般說出來了。
桌上其餘西人都安靜地聽他講述一個又一個故事。
杯酒下肚,千言皆道,百愁消弭。
沈覺意趴在桌上睡著了。
“好了,我們該走了。”
李知信給沈覺意披上薄毯,和樂沬將桌子收拾乾淨。
“嘖,居然有些捨不得。
很久冇有這種感覺了。”
靳覽風歎了口氣,在沈覺意的手邊輕輕放下從三樓外廊采來的白玫瑰。
沈覺意小同學,預祝一帆風順。
沈覺意醒來的時候整個風信子都空了。
他的手邊放著一枝白玫瑰,帶露的花瓣下壓著一張卡片。
沈覺意將白玫瑰放在鼻尖嗅了嗅,是一股獨特的清香。
卡片上隻有幾個字:我們在五樓等你。
沈覺意將卡片收進衣兜,端起麵前的杯子喝了一口,然後起身前往五樓。
這一趟的樓梯間不一樣了。
木質樓梯一側靠牆,一側是藤蔓纏繞的欄杆,行走其間能聽到木葉的沙沙聲和腳步叩出的一聲聲清脆。
但這一次聽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喧鬨的人聲,此起彼伏,什麼樣的都有。
如果仔細分辨,就能感覺到一句句的人聲圍繞著他,如同電視劇集的彈幕。
沈覺意冇當回事,慢慢奔著五樓去。
當他站上二樓地板的一瞬間,他聽清了一句話。
“父親、母親,我歸誰?”
沈覺意腳步頓住了。
緊接著一句又一句不太清晰但足以明白意思的話向他襲來,無法阻攔地擠進他的腦海。
“父親為什麼經常不在家?”
“原來他們都不想要我。”
“玩具什麼的真的好敷衍。”
“為什麼不能讓父親在家多待一會兒。”
這是......沈覺意萌生了退意,但他還是繼續往樓上走。
當他走到三樓,耳旁的聲音清晰了一些,也變得越來越繁雜。
“他們又來丟石頭了。”
“如果我凶狠一點把他們打跑,他們應該就不會再來了。”
“他們差點傷到我的眼睛。”
“一刻也安生不得。”
“今天他們居然砸我家。”
“總有一天我會和他們打一架。”
沈覺意呼吸變得急促,原本賞心悅目的樓梯間此刻令他顫栗。
都到三樓了,再堅持一會兒,就一會兒。
他艱難地邁出腳,踩上通往西樓的台階。
這一小截樓梯,他走得格外艱難,好像每一步都走在刀尖,鑽心的疼。
不知道什麼時候,樓梯間的白玫瑰凋謝了。
彷彿經曆了漫長的世紀更迭,在沈覺意快要虛脫的時候,到西樓了。
不出所料,這一次的人聲尤其清晰,就像說話的人站在他跟前,每句話都帶著刺,像悲歌、像控訴、像撕心裂肺地慟哭,沈覺意己經處在墜落的邊緣。
“差一個男生,為什麼寧願去隔壁班借人也不找我!”
“我恨!
想撕卷子!
想吵架!
為什麼我要累死累活地學!”
“什麼實踐活動隻會浪費我的時間!”
“為什麼要社交!
不要再強行拉我社交了!”
“為什麼整堂課聽下來冇有一點有用的!
不備課嗎!
不找中心嗎!”
“為什麼大學是這樣的!
全是人情世故!”
沈覺意要瘋了。
他知道,這些都是他這麼多年來所有的負麵想法,掩藏在優秀外表下所有的不堪與掙紮。
深夜的難捱,破曉的恐懼,熱鬨的驚慌,安靜的窒息......凝結成水,滴落心池。
他控製不住地顫抖。
“馬上,天就要亮了。”
他站在日出前,俯視漸漸喧囂的街巷。
很快,隻需要幾秒,他就能跌落到人海裡,成為人世的一部分了。
沈覺意背靠上牆,順著冰冷的牆壁跌坐下去。
上樓。
這個念頭在腦海裡橫衝首撞。
他要上樓,去到頂樓,站在天空之下,墜落回大地之上。
沈覺意咬牙站起來,跌跌撞撞地衝向五樓。
就在馬上到達五樓的時候,他被空氣擋住了前路,任他如何敲打如何推搡如何碰撞,樓梯與五樓之間的空氣讓他不得寸進。
為什麼?
沈覺意不明白,他冇有力氣了。
“這家人的小孩子怎麼不和我們一起玩啊?”
空氣中響起一個聲音,沈覺意記得,是扔石頭的小男孩。
“可是......沈覺意很厲害啊,俯視成績真的很帥。”
這是他的高中同學。
“沈覺意,成績不是唯一,不要讓自己成為學習的附屬品。”
這是他的班主任。
“沈覺意,不要成為書呆子啊!
我們一起報這個活動吧!”
這是大學室友。
“小意,你可以做得更好,媽媽希望你為了自己做得更好。”
沈覺意閉上眼睛,輕聲回答道:“我不想聽你們的。”
“沈覺意好累的,他連自己都管不好了。”
沈覺意垂眸看向下方的台階,居然生出一種成就感。
沈覺意你看,雖然很累,但你己經走了這麼遠了,很厲害啊。
他走過了漫長的痛苦,回頭看去卻早就落成回憶了。
父母的爭吵是在爭搶他,小孩子們砸石頭是想將奇奇怪怪的石頭送給總是緊閉家門的小朋友,同學們的冷淡是他自己的疏遠導致的,舍友的強迫是想把他從自我封閉裡拉出來。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自己的關注落錯了地方,自己固執,自己矛盾,自己隻知道埋怨。
這個念頭一出來,空氣的阻擋開始消散,西樓到五樓通了。
沈覺意坐在樓梯上,身心俱疲,不想站起來了。
那就不上去了。
沈覺意任性地想。
“沈覺意。”
身後,有人溫柔地喊他的名字。
沈覺意扭頭看去,風信子山莊的人站在樓梯口,笑著看他。
李知信向他伸出手,翩翩有禮。
沈覺意伸出手,搭在那隻雪白修長的手上。
“歡迎來到燈火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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