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太上道德宮中熱鬨非常,大考較技,真人講道,忙了個不亦樂乎。
此番雲中居天海老人上山挑戰,氣勢洶洶,門下三弟子又俱都高深莫測,天資橫溢,令正道眾賓歎爲觀止。
然而大考剛開,天海老人就匆匆下山而去,著實有些氣急敗壞之意。
見到這一幕,這一場雲中居與道德宗之間明爭暗鬥的結果,各位均是明白人,自然心中有數。
於是乎,道德宗上上下下所聽到的阿諛奉承,自天海老人離去那一日起,數以倍增。
那一邊喧鬨無邊,這一處幽靜如絕。
這些日子裡,紀若塵終日清修苦讀,足不出戶,渾不知日月遷移。
這一日他偶見窗外瑞雪紛飛,心有所感,方知又是一月過去。
紀若塵披衣出屋,在院中踱步,任那片片飛玉堆積在肩上發角。
這一刻他終肯讓自己思緒有些空閒,於是又想起了那紛紛亂亂的五日,想起了那素衫如洗的灑然。
他心緒如潮,實是不知今後該與她如何相處,到得後來,心頭惟有那一句“七尺男兒,當有十蕩十決之勇”,翻動不休。
他驟然停了腳步,一腔熱血刹那間湧上心頭,於是斷喝一聲,其聲如鬱雷!
漫天的碎瓊飛玉,都被這一聲喝震得消散無蹤。
庭院之中,古樹曲折,奇石如飛,碧草成茵,波光若鱗,刹時間再不見一片落雪。
沉喝已絕,餘雷仍往複而不散,漫空飛雪皆凝了一凝,這才紛紛下落。
啪啪啪!
一陣清脆的掌聲從院外傳來,而後雲風道長推門而入,讚道:“含鋒不露,其威自現!
好一聲斷喝!
若塵,看來你又有所領悟了。”
紀若塵忙施禮道:“雲風師兄過謙了,不知師兄到訪,有何要務?”
雲風道長嗬嗬一笑,道:“我來找你,確是有些事的。
你且收拾一下,隨我到太上道德宮去,幾位真人有要事吩咐。”
紀若塵換過衣服,隨雲風道長匆匆而去。
聽鬆閣中,八位真人都已到齊,似是在專等著他一人,如此陣仗,立刻令紀若塵微吃一驚。
“下山?”
紀若塵聽完紫陽真人的吩咐,當即一怔!
“不錯。”
紫陽輕撫長鬚,慢慢道來,似乎每一個字都要經過重新斟酌與思索:“你如今修道已有小成,又有諸般法器護身,一般彆派弟子已不大敵得過了,下山行走,問題也不是很大。
我道德宗素來有些小小威名,你若遇到艱難,隻消亮出身份,諒來定要為難於你的人也不多。”
紫陽真人頓了一頓,又道:“若塵,其實此番著你下山,其主因在於你非是自幼清修,自紅塵中來,須當回紅塵中去,下山行走曆練,於你修為大有好處。”
紀若塵雖感錯愕,但見其它幾位真人皆是一言不發,顯是已有定論,於是也就應承了下來。
刻下他道行正勇猛精進,本想再閉關清修一月,但下山曆練也有好處,那時他將如魚歸大海,一朝秘密泄露,自可逍遙遠走,好歹強過了在道德宗裡,莫乾峰上這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生涯。
紫陽真人手掌一翻,掌心中已多了一枚扳指。
這枚扳指黑沉沉的,有隱隱透出絲絲金芒,底座寬大而古拙,上嵌一塊黑得深不見底的異形寶石。
紫陽真人道:“若塵,你道行畢竟有的不足,下山須得有法器護身。
這枚扳指上所嵌之石名為玄心,功在無中生有,以介子納須彌。
玄心為我宗祖師自廣成子昇仙處所發現,共有兩塊,為我宗三千年來鎮山之寶。
現下一枚為掌教信物,為紫微真人所掌。
另一枚就是這個,用法口訣一會另行傳授。
另外你此次下山,各位真人也均有所賜,先去領了吧。”
紀若塵上前,一一領了真人所賜。
此番真人所賜的寶器仙材,又與往昔有所不同,紀若塵這才確信,自己真的是要下山曆練了。
真人所賜寶器林林總總,各門各類的均有,再加上需要另授用法口訣,結果前後用了將近兩個時辰,紀若塵才收完了東西。
這些法器都不累贅,堆在一起也不過一尺見方,顯見適合單身行走,均是特意為他選擇之物。
賜過法器之後,真人們即行離去,大殿中隻剩下紫陽真人和紀若塵。
紫陽真人先行傳了紀若塵玄心扳指的口訣用法,著他當場習練純熟。
玄心扳指惟有一項功效,那即是可以通玄之力將物器法寶納於其中,於需用時再行取出。
隻不過此類道法皆需驚鬼駭神的**力,是以玄心扳指雖為道德宗鎮山之寶,其實也不過能放下一尺見方的物事而已。
看來各位真人早有考慮,給他的法寶基本上能在這扳指內塞下。
紀若塵深知這枚扳指的份量。
廣成子登仙後所遺之物,哪怕是一針一線,皆是修道人夢寐以求之珍,何況是如此玄妙之寶,又豈是價值連城可以形容?
此物出山,勢必會引來各界人物妖魔覬覦,就是八脈真人落了單,說不定都有那貪婪之輩鋌而走險。
紀若塵道行不過初登堂室,又怎能保得住這玄心至寶?
他在龍門客棧呆過數年,那時雖未讀過什麼書,卻已深深懂得懷壁其罪的道理。
袋中冇幾兩銀子的話,又怎稱得上肥羊?
這一枚玄心扳指,雖輕如鴻毛,但輕輕落在紀若塵手心時,他卻覺得接到的,是一座不堪負擔的山,手指不覺輕輕一顫。
紫陽真人見了,知他心中所想,又取出三枚寸許長,紅銅為體,黑金描邊的煙火交與了他,道:“若遇到難解之事,隻消放一枚煙火出去,方圓五百裡內,凡我道德宗弟子均會知曉。
不消多時,自會有人來助。
除此之外,一路上你也需得留心天材地寶,靈草仙藥。
此前你諸般材料皆取自各脈,可謂取之不儘,用之不絕。
然而此非是憑空得來之物,是以收集這些材料乃是我輩必修之課,不可不知。
另外但凡稀世之物,必有靈性,去路亦往往有定數,遇而不取,是為逆天。”
待紀若塵收好三枚煙火,紫陽真人長身而起,在殿中徐徐踱了一圈,方道:“若塵,世人皆以為修仙求道之士均不食人間煙火,遠離俗世紛爭,其實並非如此。
若是象那雲中居一般,當然也無不可。
但那是守成之道,而非開拓之舉。
是以你此次下山,也需修些俗務。
我太常宮有一再傳弟子,名為徐澤楷,現下在洛陽王兼河南府大都督李安府上任幕僚,深得李安信任。
我已修書一封,你將此書交與澤楷,他自會為你安排一切。
你到了洛陽之後,除了每日功課不可荒廢後,要做的隻是遍曆紅塵,不必有所避忌,再學學經世治國之道,除此之外,就無須再做什麼了。
至於後續事務,時候到了,我自會遣人告知你。”
紀若塵接過書信,小心收好。
紫陽真人又道:“若塵,你本是寄名在我太常宮門下,此次大考之後,就由你自行擇一門牆而入。
不過那是四年前所定之規,如今時過境遷,此事就押後再議。
從今日起,你仍是由八脈真人共同授業。”
紀若塵應了,又問道:“師父,此次下山,我當與何人同行?”
“隻你一人。”
紀若塵又是一怔。
不論道行高低,既修大道,再非常人。
許多凡人視為坦途之處,修道之士卻畏如天塹。
他如此低微道行,又身攜絕世之珍,這一路前往洛陽,實無異於羊行狼群之間。
這一點道理,紀若塵還是懂得的。
是以他又問了一遍。
紫陽真人又踱了幾步,立在窗前,淡道:“怎麼,怕了?”
紀若塵先是愕然,但他畢竟仍是少年氣盛,被紫陽真人這麼一激,當時胸中一股熱血湧上,即道:“當然不怕!”
紫陽真人微微一笑,道:“既然不怕,那就準備啟程吧。”
三日後,鉛雲低垂,落玉如棉,紀若塵單人隻劍,飄然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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