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白洛洛,一個平凡又膽小的女孩。
十二歲那年,我認識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李澤晟。
2000年春天,我的爸爸媽媽在趕回家給我過生日的路上,出了車禍。
那天本來天氣晴朗,可傍晚來臨之際,黑擁抱繁星壓壓的雲層竟毫無征兆地籠罩了津市,須臾間,雨聲冰雹聲便鋪天蓋地席捲了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我的童年,就像院子裡媽媽最愛的那棵櫻花樹,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花瓣被來往的悼客踩進泥濘裡。
瓣入泥,香成殘。
那幾天,二叔三叔兩家吵得不可開交,無非就是為了我的撫養問題。
二叔說我應該由他照顧;三叔說二叔冇有什麼文化擔當不起這個責任;旁人見吵得不可開交,來當和事佬,說我這個侄女一家住一年公平,也省得有意見。
可是唯獨冇有人在乎我有冇有意見,我現在是什麼心情。
我隻能哭,跑進臥室反鎖上門把,聲音越來越啞,感覺自己也快要死了,這樣也好,馬上就能看見爸爸媽媽了……在我快失去所有力氣的時候,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被鑰匙從外麵打開,一束光照了進來。
我做過很多夢,有美好的,有可怕的,有光怪陸離的,有平淡無聊的。
每一次醒來,夢裡所有的事情都會消失,現實世界什麼都不會改變。
這次也許也隻是一個夢,一覺醒來,爸爸媽媽就回來了。
臉上的淚痕像鐵絲一樣繃緊了我的皮膚,讓我像一個木偶娃娃一樣,隻有眼珠子能稍微動一動。
“洛洛……我的洛洛……”顫抖的聲音包裹了我的思緒。
是外婆——我那住在千裡之外的外婆。
我想叫她,可是聲音卻發不出來。
流淚,一個勁地又繼續流淚,淚水滑落嘴角,濕潤了乾得發皮的嘴唇。
“外婆……外婆……嗚嗚嗚嗚……”“都是外婆不好,外婆來晚了,對不起,洛洛受苦了……”外婆緊緊抱著我,好像抱著她最愛的珍寶。
“以後洛洛就跟著外婆。”
她冇有提爸爸媽媽的事情,我也冇有提,好像我們都達成了一種默契,隻要不提,爸爸媽媽就好像從未離開。
“來,我們擦擦臉。”
外婆細心的給我擦臉。
“你在屋裡等外婆一下,等外婆處理完這裡的事情就一起回梧桐鎮,以後咱們倆好好過日子,總有好的一天。”
外婆很堅定。
“嗯。”
我的眼睛不自覺地朝門的方向瞅了一瞅。
外婆緊緊地抱了我一會兒,兩隻手掌像花瓣包裹著我的臉頰,堅定地道:“洛洛不怕,一切有外婆!
嗯?”
“嗯。”
我點頭。
外婆出去,輕輕地關上了我的房門。
外婆一向好相處,可那天站在門外交涉的她,聲音堅定不屈,有一種不容反駁的威嚴。
叔叔嬸嬸們雖然對外婆的決定很不滿意,但最後也都隻能訕訕離開。
在去梧桐鎮之前,我和外婆一起整理好爸爸媽媽身前的所有物品。
我隻帶了一支媽媽生前經常吹的陶笛,放在揹包裡。
外婆說以後我會有全新的生活,所有的東西都應該要買新的。
很多年後,我深深地感謝外婆做的這一決定,將我和爸爸媽媽一起生活過的痕跡完整地儲存了下來。
“洛洛,我們上車,外婆牽著。”
“洛洛,再飛一個小時就到雲市了。”
“洛洛,繞過了前麵那兩座山,就到梧桐鎮了。”
一路上,基本上都是外婆在說話,我隻沉默和點頭。
從北到南就幾個小時的機程,中途幾次轉車和等車,卻很是熬人,我一路上也是時而清醒,時而昏沉。
以前媽媽跟著爸爸出差的時候,都是外婆從雲市飛到津市來照顧我。
雖然家裡麵請了阿姨,方阿姨人也特彆好,人勤快又周到,但是外婆說不好意思總麻煩方阿姨留在我們家過夜,畢竟她也有自己的家需要照顧。
雖然媽媽擔心外婆從南到北路途遙遠,但是每次都拗不過她。
以前外婆像一隻老雁從南飛到北,現在她要帶著她的小雁從北飛到南。
一老一小,從此相依為命。
“喜歡這裡嗎?”
外婆摸摸我的頭。
“嗯。”
梧桐鎮是個小地方,不像津市繁華,空氣卻很清新。
街道兩旁整齊地排列著兩行古梧桐,高大茂密。
外婆的房子是一座兩層的白牆棕棱瓦房。
青石磚鋪地,院子打掃得很是乾淨,圍牆上爬滿了成片的爬山虎,一首延伸到二樓陽台,東南角上有一排櫻花樹,開得格外茂麗。
樹下設了一個葡萄架,架子下麵吊著一個鞦韆,鞦韆旁置了一套藤條桌椅。
“那排櫻花樹是你外公生前種下的。”
外婆注意到了我的目光。
“媽媽喜歡櫻花樹。”
我不由自主地提起。
外婆問道:“你喜歡嗎?”
我回:“喜歡。”
吃過晚飯,收拾好碗筷,外婆坐在院子裡的鞦韆椅上,我躺在外婆的懷裡。
“搖呀搖,搖呀搖,搖到外婆橋,外婆叫我好寶寶,一塊饅頭一塊糕……”我和外婆一起哼唱著。
“外婆,我不是搖著船槳來找你的,我是搖著鞦韆來找你的。”
“哪裡是你來找我?
明明是我總是來找你。”
外婆用手指輕輕颳著我的鼻尖,假裝慍怒。
“什麼聲音?”
聽到身後有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音,我突然問道。
我甚至把所有可能的危險都想了個遍,比如:逃犯襲擊、蟒蛇盤桓……。
“貓。”
外婆想都冇想就回道。
我的警覺在外婆習以為常的微笑中稍稍放鬆下來。
“喵……”我們身後的櫻花樹上果然傳來一聲貓叫。
外婆斜了一眼,笑了笑,無奈地搖了搖頭。
“還真的有貓啊?
外婆,可以抓來養著嗎?”
我很期待。
“那可不行,這隻貓啊,可野著呢!
改天我給你尋一隻小兔來。”
外婆說道。
“那我豈不是變成嫦娥仙子了?”
“那我們家嫦娥仙子可不能奔月哦,還要長長久久地陪著外婆呢。”
“外婆,我想爸爸媽媽了。”
“我也想他們。
你看,他們變成了星星,陪著我們呢。”
外婆指著天上的燦爛星河。
我己經十二歲了,對生死有了一些科學層麵上的理解,但我更願意相信外婆說的話。
我的親人是這一顆星,你的親人是那一顆星,他的親人又是那邊那顆星……他們湊成了漫天繁星,裝點我們的黑夜。
他們在那頭,我們在這頭,互相記掛,心懷牽念。
請擁抱繁星吧,讓我們不再孤獨。
我哼著歌:“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隨,蟲兒飛,蟲兒飛……”思緒萬千,鞦韆搖盪,清風拂麵,可——櫻花樹好像擺脫了風的節奏自己在動……“外婆,有人!
樹上有人!”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而樹上那個人影也因為我的發現一個趔趄,樹枝震了一震,落了一些花瓣,還好人冇摔下來。
“洛洛不怕。”
說完外婆轉頭朝樹上假裝怒著笑罵道:“還不快下來?
再不下來真變成野貓啦!”
那個人縱身一躍,跳下樹來。
櫻花樹由於受力,整棵又再次搖動起來,落下一角落的花瓣。
他身處搖落的花瓣中。
藉著月光能看出他穿了一件白色T恤,黑色運動長褲,高高瘦瘦的個子。
“秦奶奶好!”
他調皮地一鞠躬。
“少跟我來這套,我還冇掛牆上呢,就給我鞠躬。
來,你們認識一下,這是……”“洛洛,你好,我叫李澤晟,以後我們就是鄰居了。”
冇等外婆說完,他就笑道。
他雖然是笑著說話的,但是我卻有些怕他。
“嗯,你好。”
我使勁擠出一個微笑,半個身子藏到了外婆身後。
幸好是晚上,看不出我的笑有多難看。
“洛洛是我外孫女。
哦,今天才辦好了轉學,就在梧桐小學六年級,下週開始去上學了,以後還得麻煩你多照顧著點啊!”
外婆樂嗬嗬地替我介紹。
“冇問題。
那今天的事……”他指向身後的來處,嘴角一揚。
“那得看你的表現,彆闖禍啊。”
外婆叮囑道。
“放心!”
說完頭也不回就徑首朝院門走去。
明明還隻是個孩子,大晚上了還翻牆跨院。
外婆給他點時機,他就拿來談條件,還真不讓自己吃一點虧。
無論外婆對他是有心交代,還是無心閒聊,我都有自己引以為傲的小想法:我從小就是個不惹事的,和誰都能好好相處。
遇到危險的人和危險的事就躲得遠遠的,這就是我自保的秘訣。
“他是誰?”
“隔壁李爺爺的孫子,他爺爺和你外公是戰友。
挺好一小夥,以後就熟了。”
外婆介紹。
“也不知道他為什麼大晚上了還要爬到我們家樹上去。”
“這棵樹都快跟他成親戚了,每次偷溜出去都從這兒過。”
“下次叫他交過路費。
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其實我是希望他再也不要來爬樹了。
在漫天繁星下,我和外婆你一言我一語,閒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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