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不敢當,不敢當……小二,快給老爺子敬上一壺好酒!”裘三循著聲音看過去,立時朝那邊作了個揖,吩咐小二上酒,對陸雲飛的飯錢則隻字不提,跑回櫃檯去了。
好歹在元公鎮當了幾十年的掌櫃,加上從父輩那裡耳濡目染過來的求財識人之道,裘三當然看得出發話的馬途非但富,而且貴,更極有可能是尋常鄉野草民畢生難以結交的武林人士,這樣的客人平日裡求都求不來,不過一旦來了,出手絕對不會吝嗇,所花費銀兩的零頭也能頂上普通人幾頓飯菜。
裘三跑回櫃檯,而發話的馬途則未再言語,隻是繼續與黎月等人談笑,似乎根本冇把剛纔的事當一回事,讓當事人的陸雲飛倒成了一個局外人,不無尷尬。
猶疑片刻,陸雲飛慢慢把包袱收好,斜挎於右肩,走到馬途不遠處,行了個拱手禮,轉身便打算離去。
一聲冷哼,張騫不悅道:“怎麼,連個謝字都不會說?”
旁邊的張義天本想阻攔,卻未來得及,狠狠的瞪了張騫一眼。
陸雲飛站定,轉身,眼睛看向馬途,馬途正低頭自斟自酌小二剛剛奉上的一壺酒。
陸雲飛再次朝馬途行了個禮道:“謝謝前輩!”說是謝謝,聲音卻生澀淡定得讓人感覺不到他的謝意。
“謝,則俗,不謝,”馬途仰頭把酒一乾而盡,“不謝,則不敬!哈哈哈,有趣!”馬途終於正眼看向陸雲飛,“其實,我們都是武林同道,些許小事,不足掛齒,謝與不謝,存乎一心!”
陸雲飛臉上微微動容,似乎被馬途一語道破心境。
“要不要坐下來喝一杯?”馬途示意自己的小徒弟挪過去與張騫坐一張凳子,空出個位置讓給陸雲飛。
陸雲飛彎腰告辭:“前輩好意,晚輩不敢當,它日有緣再相逢!”
直到陸雲飛牽著那匹老馬一步步離去消失不見,張騫終於憋不住心中氣憤:“師伯,剛纔那人,如何稱得上是武林中人?”張騫更想說陸雲飛其實是不懂禮數,哪裡稱得上妙人,不過他剛剛被張義天瞪了一眼,現在隻敢挑個自己最有把握的問題。
“義天,你說說看!”馬途微微一笑,看向張義天。
雖然張義天已過而立之年,但是因為他外表俊秀儒雅,乍一看去,頂多也就二十五歲的樣子。此時被師伯問及,劍眉微皺道:“剛纔那人就體質而言,弱於常人,且右手甚為枯槁,可能是由於筋脈受損嚴重,形同殘廢;不過從他的左手來看,手掌甚為光滑,手指關節處厚實,為常年結繭所致,同時虎口有壓痕,種種跡像表明,此人定是經年累月苦練劍法,至今未間斷過,而且練的是左手劍。至於他在劍學上的成就,不好說,所謂一力降十會,他的內息太弱,在很多方麵都會吃大虧!”張義天一口氣道來,麵麵俱到,甚是詳儘。
張騫張了張嘴,一臉不可置信,把目光投向馬途,希望能從馬途口中得出另一種說法。而張騫旁邊的黎月,此時一雙妙目,完全的投在張義天的臉上,滿臉崇拜。黎月的師傅水心是汪浩的結髮妻子,而黎月本人也是華山派公認的美女,這次黎月能跟著馬途出來長長見識,期間不無水心的一番苦心,希望近水樓台能先得月,黎月是自己的愛徒,而張義天則是華山最傑出的二代弟子,兩人能撮合到一塊,那是最好不過。
馬途哈哈一笑:“義天可以為師矣!”
張義天忙拱手道:“師伯過獎了,弟子還得多靠師伯提點。”
馬途飲了一杯酒,笑而不語,身旁的兩個親傳弟子臉上敬佩的同時帶點黯然……
馬途一行人打點行裝,在裘三恭送聲中,紛紛上馬,出了元公鎮後便策馬奔騰,沿著官道往北而上。
可是還冇行出三裡路,最前麵的張義天在一個岔路口停了下來,不是因為他不知道往哪邊走,而是他的前麵正站著一個人,一個剛剛有過一麵之緣的人---陸雲飛。
一行人紛紛扯住韁繩停了下來,在他們前麵丈餘遠的地方,陸雲飛回頭,衝馬途頷首示意。此時陸雲飛旁邊站著個衣著破爛的老農,老農的後邊停一輛堆滿乾柴的牛車,那頭拉車的牛,已經老得快不行了。塵土滿麵的老農發現好幾個達官貴人突然紛紛停下馬看著他,雖然明知道自己未曾乾過任何虧心事,是他的雙腿仍然有點不聽使喚,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幾步,根骨裡對上位者的惶恐此時儘現無遺。
“老伯,您可以走了。”陸雲飛輕輕拍了拍老農的肩膀道。
“我……我……真的送給我?”老農攥著繩子的手往懷裡收了收,眾人這才發現,陸雲飛的那匹馬,此時正被老農牽在手裡。
怎麼回事?
坐在馬背上的張騫皺了皺眉,居高臨下看著讓自己覺得很不舒服的陸雲飛。
“當然是真的,走吧。”陸雲飛的語氣始終不急不緩,輕輕推了推老農,讓老農牽著牛車連同自己的那匹老馬,往元公鎮而去。
陸雲飛的那匹老馬似乎知道即將與主人分彆一般,長嘶一聲,馬蹄跺著地麵,激起一蓬蓬塵土,銅鈴般的眼睛裡滿是哀傷。
陸雲飛摸了摸老馬的頭,一聲歎息,在馬背上拍了兩下,不再言語,此時的他,終於不再是一副淡然的樣子。
老農對著陸雲飛千恩萬謝,然後沿著黎月與張義天讓出來的道路,牽著一車一馬,緩緩而去。
“你是把馬‘送’給那個老農了嗎?”黎月十分驚奇的問道,一襲翠綠色的衣裳把她那白裡透紅的肌膚襯托得明麗動人。
“是的。”陸雲飛依然看著緩緩離去的老馬,輕聲回道。
“你為什麼要把它送人呢?”一向很嬌氣的黎月竟然絲毫冇有在意陸雲飛的無理。
“它已經老了。”陸雲飛回道,在他心裡則還有幾句話冇說出來:“我現在身無分文,自身難保,與其讓它跟著我一起受苦,還不如把它送人,或許它還能活得輕鬆點。”此時老農已經轉入遠處的一個山角,牛車上的鈴鐺傳來的丁零丁零聲,終於再也聽不見,陸雲飛終於目光投向黎月。
“之前那個大胖子讓你把馬賣給他,你又怎麼不同意呢?”大胖子這三個字用黎月那清甜的聲音說出來,平添了幾分意味,似乎那大胖子的形象無形中鮮明瞭幾分。
“怎麼能賣掉自己的朋友?”在陸雲飛的眼裡,那匹老馬不但是他的坐騎,更是他的朋友。
“那你現在把它送人,不是一樣嗎?”
“剛纔那位老伯已經答應我,說會好好照顧那匹馬直到其終老,我若把它賣給那老闆,估計會立馬淪為盤中餐。”陸雲飛,解釋道,第一次一口氣說這麼多話,語氣中的生澀相當明顯。
“看不出小兄弟還有這般性情,實在讓人欽佩。”一直冇有說話的馬途哈哈一笑道,“敢問小兄弟這是打算去哪裡?”
“不瞞前輩,我打算去天山。”陸雲飛看著馬途,猶豫了一下道。
天山?
眾人的表情各不相同,黎月與馬途的兩個徒弟眼前皆一亮,竟然這麼巧?張騫則眉頭一皺,暗道不好,但願師伯莫要邀這小子同行纔好。張義天的眼中閃過幾絲驚疑,是巧合,還是有意而來?腦中把陸雲飛自進入‘好又來’客棧到現在所作所為閃電般想了一遍,先是冇銀子付帳再到現在把馬送人,會不會是故意做作,好藉此與我們一起去天山?
唯獨馬途臉上依然帶笑:“天山,還遠得很啦,不知小兄弟現在怎麼辦?若是步行,怕是不知何年哪月才能趕到啊。”
陸雲飛淡淡道:“晚輩是第一次出遠門,隻知道天山遠在極寒之地,不過反正不急在一時半刻,步行也冇什麼大不了。”
“哦,我倒有個主意,我們正打算去天山,若不然小兄弟就與我們一同上路如何,路上也好有個照應。”馬途看著陸雲飛道。
張騫心中一緊,生怕陸雲飛答應下來,不經意的咳嗽了一聲。
“前輩好意晚輩心領了,實不相瞞,晚輩從小身患重病,大夫說唯有天山至寶千年雪參才能夠根治,所以晚輩準備去天山碰碰運氣。不過由於身體實在太差,受不得急行,就不耽誤老伯的行程了!”讓張騫心中一寬的是,陸雲飛竟然拒絕了馬途的邀請。
“非得千年雪參才能根治?”雪蓮乃天山至寶,可遇不可求,馬途此去天山,也寄希望能有所獲,現在聽陸雲飛說非得找到比雪蓮更為珍貴的雪參才能根治病情,心中驚疑,“老夫對醫道也略有研究,如果方便的話,我替你把把脈如何,看看到底是什麼病如此厲害?”
陸雲飛臉上猶疑不定,想起那個瘋老頭臨終前說的話,心中一聲歎息:“還是不麻煩老伯了!”
“無妨!”話音未落,馬途已從馬背飛身而下,落在陸雲飛身旁,看似緩慢實則極快的捏住陸雲飛左手,食指與中指搭在脈絡上。
在馬途飛身而下的同時,陸雲飛微不可覺的一皺眉,不過最終一動也冇動,任由馬途替他把脈,其間他內心深處到底閃過什麼念頭,無人得知。
良久,馬途鬆開手,輕歎了一口氣道:“能否把右手也讓我看看?”
陸雲飛猶豫了一下,伸出一直攏在袖子裡麵的右手。
張騫等人吸了一口涼氣,黎月更是驚撥出聲,之前聽張義天說陸雲飛的右手甚為枯槁,還以為隻是很瘦很瘦而已,卻冇想到竟然枯槁成這樣,幾乎隻剩下蠟黃的皮膚連同下麵的骨頭,還有如蚯蚓般纏在上麵的血管,乍一看相當嚇人。
馬途同樣把手指搭陸雲飛右手的脈絡上,最終歎了口氣:“不知小兄弟師承何門?”
陸雲飛心中悲歎,馬途隻字不提病情,也就是等於默認無能為力了,把右手重新攏到袖了裡:“晚輩糊亂練了幾個不入流的把式而已。”
“唔!”馬途想了想,“此去天山,路途甚為遙遠,你步行不是辦法,眼下且先同行,等到了蘭州再作打算,反正我們也不急,這些天就慢點行,欣賞一下沿路的風景也好。”未等陸雲飛作答,馬途已經讓自己的兩個弟子合乘一騎,讓出一匹馬給陸雲飛。
兩個弟子很是乾脆的擠到了一匹馬上,把馬空了出來。
陸雲飛見推辭不得,隻好上馬:“如此就麻煩大家了!”即使到了這一刻,陸雲飛的語氣依然不急不緩,其淡然的態度讓一旁的張騫心中極是不滿,卻發作不得。
“出門在外,誰冇個難處。”一直未曾說話的張義天笑道,“我叫張義天,道義的義,天空的天,乃華山派弟子!”
“我姓陸,名雲飛。”
陸雲飛?
張義天冇由來的一愣,腦海中閃過什麼,卻捉摸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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