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晨陽關於“冠城”二字的解釋,對大家來說,真是聞所未聞,卻又蘊含著很深的道理。此時,眾人都伸長了耳朵,不知胡鄉首下麵還要說出什麼?
胡晨陽話鋒一轉:“然而,冠城鄉還隻是停留在一個蒼白的名字上,多少年了,我們這裡一直就很貧窮、落後;多年來,我們冠城鄉不知吃了國家多少扶貧救助,不知輸了多少血,卻依然是個全省聞名的貧困鄉。人類很快就要邁入21世紀了,難道我們要還把貧困鄉的帽子帶入21世紀?難道說,貧困是我們無法掙脫、無法改變的宿命?或者說,我們要永遠承認、接受貧窮與落後嗎?”
台下的乾部中,有些人已經坐不穩了,有緊盯台上的,也有轉來轉去觀察其他人反應的,不少人內心起了波瀾,有了共鳴,不能不承認:人家胡鄉長這話對啊!
劉章權也認真聽著胡晨陽的講話,同時關注著台下乾部的反應,心裡也暗暗為胡晨陽喝彩,心道:“這小子文筆好,口才也好,就是不知實乾精神如何?”
胡晨陽當然知道前麵這些話收到了效果,接著道:“‘冠’這個字的第二層意思,是領先的意思,是爭第一的意思,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冠軍。說到領先,說到爭第一,我們冠城鄉恐怕就名不符實了,誰能告訴我,鄉裡的工作,有那幾項可以排在全縣的前幾名?從上看:縣裡對我們的工作滿意嗎?從下看,全鄉16752人,對我們鄉裡的工作滿意嗎?對我們長期頂著一個貧困鄉的帽子高興嗎?滿意嗎?我們再捫心自問一下,我們在座的,對目前的狀況高興嗎?滿意嗎?”
16752人!數字精確到了個位數!
這說明什麼?說明人家胡鄉長已經把鄉裡的基本情況都摸清了,都記在腦子裡了。
胡晨陽道:“我的意思:承認落後,但不能甘於落後!有人可能會說,唉,鄉裡窮啊,好多事想做做不成啊。現在我想問問:是不是鄉裡的每一項工作,都是因為窮,因為捨不得花錢,所以就落後呢?我想肯定不是這樣,有些工作之所以落後,是因為我們做具體工作的人責任心不強,態度不端正,那麼從今天起,不允許這樣了,從今天起,要求大家多想想冠城鄉的‘冠’字,多想想能不能通過你自身的努力,把工作做得更到位、更紮實一些?敢不敢在縣裡爭前三名?能不能做到三個滿意:讓村裡滿意?讓鄉裡滿意?讓上級部門滿意?”
從“三個不滿意”到“三個滿意”!這要求讓大家感到了壓力,也讓一些對鄉裡工作作風看不慣的人感到了希望。
胡晨陽接著道:“有句話大家都很熟悉:窮則思變。這個‘思’,有二層含意:一是要有改變現狀的強烈渴望;二是要有清晰的工作思路。有思路纔有出路,改變思維,才能改變我們冠城鄉的落後麵貌,才能適應新的形勢和新的要求。所以,鄉議院研究決定,在全鄉開展一次解放思想大討論,要求在座的每個人都結合鄉裡的發展和本人的工作實際,寫一份《工作建議書》,交給鄉議院辦公室。我們會認真閱讀每一份建議書,會抓住每一份建議書中的閃光點,彙集全鄉乾部的智慧,凝聚全鄉乾部的力量和信心,化為實實在在的行動。我們堅信,如果全鄉一萬多乾部群眾都積極行動起來,我們就能開創新的未來,冠城鄉就能跟上改革發展的曆史步伐,走進一個新時代……”
報告結束時,胡晨陽站起身向大家鞠了一躬。
台上、台下都報以熱烈的掌聲!
動員大會結束後,一些家裡有事的鄉乾部急匆匆回家去了,另一些鄉乾部冇有急著回家,有的吆喝著召集人去辦公室打老K,還有的則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跟隨著胡鄉長進了他的辦公室。
這其中就有何柄忠、曾明才和倪虹等幾個人。
何柄忠快四十歲了,有人叫他“阿炳”或者“老柄”,個子不高,挺結實的,是鄉裡企業辦的乾部;曾明纔是農技站的,也有二十六、七歲了,他有個表姐就是縣辦公室的曾冬芳;倪虹是鄉團委副書記,二十四歲,算是鄉裡的頭號美女,一雙大眼睛,臉上還有二個酒窩,就是身材單薄了些,胸部比較平,有個說法叫“太平公主”。
胡晨陽很高興地招呼幾個人坐下,還一人發了一支菸,三個男人都抽起了煙,辦公室頓時一股煙味。
何柄忠道:“胡鄉長,你今天的動員報告太精彩了!”
曾明才也道:“是,很生動,從來冇想過,冠城鄉的名字中包含了這麼深的道理。”
倪虹笑吟吟地道:“我覺得吧,其實,古人未必真是這樣想的,隻是胡鄉首用他的新思維巧妙地作了詮釋。”
“新思維”這個詞能從倪虹口裡說出來,這讓胡晨陽對她有些刮目相看了。
胡晨陽笑道:“倪虹說得對。就是要有新思維,今天會上還佈置了任務,要求大家寫《建議書》,我希望你們幾個就要用新思維去寫,好不好?”
幾個人都說好。
這時,一個五十來歲的鄉乾部進來一把拉住何柄忠:“老炳,走,打老K去!”
“老柄”有些不想去,卻被那人強拉著走了,倪虹搖頭道:“這幾個人,經常是這樣,打老K打到半夜,有時還打到通宵。”
曾明才道:“鄉裡嘛,就是這樣,大家都在混日子過。”
胡晨陽道:“混日子的,哪裡都有,但是,等過了幾年,人家都進步了,你卻冇有進步,甚至越混越慘,那時,後悔也晚了。”
“是,”曾明才道,“剛纔那個拉老柄去打老K的,我們都叫他‘冇搞手’,‘冇搞手’跟遲縣長是高中同學,同一年參加工作的,現在,人家都是縣裡乾部了,‘冇搞手’還是一個辦事員。”
聊了會天,胡晨陽看看手錶:“你們也早點回家,曾明才你送一下倪虹。”
曾明才答應了。
倪虹卻道:“不用,我家裡就在中學,很近。”
“哦,”胡晨陽道,“你們家有人當老師啊?”
曾明才道:“她父母都是老師。”
“哎呀,書香門弟。”胡晨陽道。
倪虹有些不好意思:“鄉裡的老師,還談得上什麼‘書香門第’,大學的還差不多。哎,胡鄉首,你今天在動員大會上作報告,講稿都不要,厲害,倒是有點大學教授的風采哩。”
說到這裡,倪虹眼裡流露出的崇拜,連曾明才都看出一些東西了。
曾明才道:“你們聊,我先走了。”
胡晨陽來冠城鄉還冇幾天,鄉婦女主任藍小鳳就要給他介紹女朋友,說的就是倪虹。
剛上任就忙著找對像,還是自己的同事、部下,這事胡晨陽是不想乾的。
所以,胡晨陽半開玩笑地說:“藍主任,冠城鄉不摘掉貧困鄉帽子,我胡晨陽就不‘嫁人’。”
曾明才走後,二人都有些不自在,胡晨陽就又點著了一支根。
倪虹道:“你煙癮還不小。”
胡晨陽故意道:“恩,一天三包煙。”其實,他根本就冇煙癮,抽著玩的。
倪虹當了真:“啊?一天三包煙?你不會是借煙澆愁吧?”
“‘借煙澆愁’?”胡晨陽道,“你說的對,我是有點發愁,今天白天,有幾個村裡的乾部來找我,說的都是一件事,你知道是什麼事?”
“要錢?”
“對。說來說去,就是一個字:窮。”
倪虹脫口而出:“窮得露卵!”說完,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又道:“對不起。”
其實,在鄉鎮,說粗話的情況很普遍,許多鄉鎮乾部就是一邊罵罵咧咧,一邊還得做事,冇來鄉裡之前,胡晨陽也與許多鄉鎮乾部打過交道,並不在意大家“開粗皮”,說粗話。
胡晨陽微笑道:“行了,早點回去。”
“恩,那我走了。”
“路上不怕吧?”
“有點怕。”
“那我送你。”
“謝謝。”
二人走出辦公室,鄉裡本來是有路燈的,隻是,有些路燈燈泡壞了,也冇更換,有些地段就比較黑。
胡晨陽道:“晚上開會,不習慣吧?”
“哎,”倪虹道,“以前很少晚上開會的。”
“以後,晚上開會的事會多起來,整個工作節奏也會快起來。”
“恩,冠城鄉確實需要改變。”
胡晨陽問:“你當了幾年團高官?”
“二年。”
“哦,在學校當過學生乾部嗎?”
“冇有。”倪虹有些自嘲,“在學校時,不懂得要進步,看著班上的同學那麼想當學生會乾部,想入黨,我還不理解,從不跟他們爭。等到一參加工作,就明白了,人家那是贏在起跑線上。”
胡晨陽看她一眼:“現在能明白,也不算晚。”
倪虹道:“其實,這幾年,我挺消沉的。也不光是我,鄉裡的許多年輕人都差不多。”
“恩,可以理解。其實,如果年輕人都消沉,那是很糟糕的事情。”
“……我懂。”
“懂就好。你父母都是做老師的,你不妨問問他們:有夢想的,總是那些青春少年,想當科學家,想當作家,想當明星,甚至想當領導人、偉人,嗬嗬。”
“是。”
胡晨陽接著道:“中年人呢,就很少說我要如何如何了,道理很簡單:冇有多少選擇了。而老年人,更不用說了,選擇的時代早已過去,是按照慣性生活了。”
“恩,胡鄉首,我感覺,你有很強的使命感。”
胡晨陽道:“恩,使命感,還有緊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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