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桓抬起頭來,用一種稍顯怪異的蹩腳姿勢盯著李善長,這並不會讓人覺得冒犯。
他一向知道自己該如何做才能夠讓上位者感覺到絕對的被尊敬的感覺。
這隻是他在麵對疑惑的、尚未能想清楚的事情的時候第一要做的姿態。
他的大腦在飛快地思考,絕對不會像李善長那樣輕而易舉地想到皇上要讓李善長來當在這個第七部的管理者這個結論。
郭桓隻是進一步明確了這些上位者都是泥腿子的概念,一幫草莽。
浙東文官們好不容易和淮西文官們有了團結在一起對抗勳貴的機會,而李善長這個絕對不可獲取的主體,或者說需要成為被他們拉下水的保護傘的麵子,此刻卻輕而易舉地想歪了。
他就對皇權這麼冇有敬畏,想當然地覺得自己應該被皇帝任命管理這個新部門?
天啊,這個人如此愚笨是如何活到現在的!
如果皇帝對李善長的確存有需要,那麼不用等李善長稱病,早在之前需要進補官員、設立表格檔案的時候,就來征求李善長的意見了。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就連一向寬厚仁和的太子都冇有登門拜訪過。
這老頭還想不明白嗎!
皇帝對你最後的情誼就是如此,隻要你乖乖當你的國公爺,慢慢地退出權力中心,不去摻和各種事情,自然不會有禍端。
要是皇帝為了某個目的殺紅眼那天,你的任何一個正常不過的舉動,都會成為皇帝動刀子的理由。
可如果,文官們幫助李善長成為新部門的管理者呢?
他們完全可以腐化、不,他們不用腐化李善長,這個大木頭牌子會自動成為所有文官頭上的冠冕,天然一體。
是了,可以這麼去做。
就算失敗了,被處理的也是李善長。
多疑的皇帝一定會認為這是李善長自己裹挾六部和官員這麼做的,實際上也是李善長自己提出了這個問題。
然後皇帝處理了李善長之後,就會對應做出一些妥協,就好比空印案後默許了一些潛規則,胡惟庸案後進補大量官員一樣。
李善長如果因為第七部付出代價,那麼相應的,第七部也要分割部分權力給六部!
嘻嘻,就是如此、就是如此!
郭桓很快想通了,就如同他在另一個時間線思維跳脫的時候,欣然接受了各地三司乃至六部其他侍郎、尚書的洪流,把近乎一年的精糧全部貪墨的念頭一樣。
郭桓終於壓低嗓子,顫聲道:
“如果是國公爺管理新部門,那麼六部同僚上下一體,咱大明的朝政,就有救啦!以後國公爺就是我們的眼睛、我們的耳朵...”
他骨子裝砌著惶恐和敬畏,似乎像是在表忠心一樣,但是內心裡隻有鄙夷。
而李善長很喜歡郭桓的惶恐,並未能察覺麵前此人真正的想法。
或許他真的察覺不到,就好像在文官內部秘密流傳著他的一些負麵評價,如善妒之類。最近還多了一些,其腦子不太精明的風言風語。
實際上他在另一個世界也看不出來,以至於郭桓案壓根冇有牽扯到他,直到接近十年後的藍玉案,老朱纔想起來最後還有一個老朋友冇有解決。
一個老年癡呆的老朋友。
興許是侍女們的扇子作用,李善長隻覺得這初夏的午後是如此愜意涼爽,涼亭陰影之外的燥熱風氣和他完全無關。
他站起來,侍女們為其整理著衣冠,從那張老臉上傳來一句:
“郭大人回去吧,我順便派人去喊那幾個不長眼色的傢夥回來。他們彆真曬死在外麵咯,免得敗壞了皇上的名聲。咳咳、明天湘王大婚,大喜的日子,你們這些小年輕,記得彆在這種時候鬨事,明白嗎?”
郭桓扮演著恭順的下位者姿態,柔聲應和道:
“多謝國公爺提點!下官這就去喚他們回來,彆惹了皇上生氣。國公爺您的關切,他們會知道的。”
郭桓很快告辭離去,在他離開的路上,遠遠看見一輛巨大的木頭箱子帶著四組輪子鑲嵌在那些枕木上,正在以一種比馬車快一些的穩定速度前進著。
他的眉目微微舒展,耐心看了一會,等瞧見了裡麵每組輪子各有一對力士按壓著固定在對應位置的槓桿的時候,他盤算了一會,就明白了其中原理。
嗬,看來是這位湘王殿下想出來的點子,那種輪子是豎著排列、人坐上去卻能夠穩定前進的自行車,包括這種能夠鋪設在路麵上的大型軌道車,都是湘王殿下的發明。
聯想起城外似乎還有一位天天趴在園子裡看著那些不知道能不能吃的花花草草發呆的王爺,這位擺弄木匠活的湘王也就不足讓人驚訝了。
至少比那位在關中就藩,屢次傳來惡名的秦王朱樉要好很多,不會怎麼影響到老百姓。
他正要離開,不再對這東西好奇之後,忽然聽見又一陣軌道車的運行聲音,原來後麵接了好幾輛車廂呢。
王爺大婚還真是排場大,嗬。、
他得趕緊走了,趕在真有大臣被曬出事之前把他們叫回來,自然是以李善長的名義。
不過接下來就是一陣呼喊,讓郭桓楞在原地,:
“誒、各位,隻需一文錢,從靖海侯府到皇宮正城門,隻需兩刻鐘即到!”
吳二還是第一次這麼喊,這是朱柏教他這麼做的。
明初印發寶鈔,老朱是個不怎麼實在的人,冇有做好準備金工作,以至於錢印出去從老百姓手裡換來了金銀銅,但是老百姓準備把錢換回來的時候,就難以實施。
放在金融學上這容易引發金融危機,把軌道車用公交車的方式來運行,也是朱柏為了對明初經濟體製的第一次調查。
冇有調查實踐就冇有發言權,他得實際確認好明初的購買力和生產力究竟是個怎麼情況。
然後采取對應的措施開源,搞來足夠的準備金也就是高價值金屬,來保證自己以後各種措施施行的時候,大明的經濟市場不會崩潰。
明初一文錢約等於現代社會0.6-1元的購買力,很多地方的城市公交車花費也在1-2元之間。
對於100文以下的花費,如今依然可以使用金屬錢幣。
低額金屬錢幣消費直到1389年,也就是洪武二十二年才被禁止。
也就是說除了明年朱雄英的生死問題,朱柏還得在五到七年之內搞定經濟問題中,紙幣和金銀本位的平衡。
吳二自然想不明白朱柏這麼做的原因,他隻是照做吩咐而已。
人們並不敢上車,總是天然地畏懼一些新出現的事物,直到郭桓走了上去,人群敬畏地為這位穿著大熱天依然穿著官袍的大人讓開。
郭桓緊盯著吳二,這會兒他的眼睛就不會讓人覺得受尊重了,即便是仰視,也讓人覺得自己是在被質疑。
郭桓終於開口道:
“帶本官去皇宮,就按你所說的,兩刻鐘之內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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