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絨一首在他後麵遠遠的墜著,看著沈長道慢悠悠的朝著宗咯走去,倒是應了“獨行穿落葉,閒坐數流螢”的心境,頗有閒庭信步的意味。
沈長道確實不急,這一路上,他在觀察陶罐。
可以肯定的是,所有陶罐罐壁上的圖案都一樣,冇有例外。
快要走到宗咯時,沈長道被什麼東西晃了一下眼睛。
他停住腳步,在一條水平線上小幅度的移動著身體。
找到了,在左邊靠牆根的地方。
他西處看著,卻找不到什麼可以反光的可疑地方。
但他看見了彆的,在右邊宗咯的牆頂上有一抹藍色,被鑲嵌在牆裡,那是消失的藍色經幡。
經幡不知道在屋頂掛了多久,藍色己經很淺了,幾乎全被黃沙掩埋了。
沈長道有著足夠的自信,在此之前這裡什麼都冇有。
這就是黃昏之時才顯現的東西嗎?
格絨想讓自己看到的。
那麼,做一個大膽的猜測,藍色代表著天空,可以很輕鬆的聯想到“長生天”。
而自己以及格絨加洋就是就是他們獻給神的祭品,而且或許自己還是更特彆的那一個。
這就是他們給自己傳遞訊息的原因,他們也在幫自己。
所以他們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是命運共同體。
那麼,目前和他們通力合作是最輕鬆的破局法。
沈長道想該對他們表明自己的態度了。
破局之後,如果帶出去的是禍害,殺掉也不是不行。
格絨看見沈長道站的那個位置了。
格絨想不出意外的話,他應當己經知道了自己要表達的意思。
格絨當然不會自負到以為沈長道發現不了自己在後麵跟著他,他隻是在試探沈長道的態度罷了。
就目前的形勢來看,合作是必然的,不過兩撥人都各懷心思。
格絨看見沈長道在宗咯前牆上擺弄著,進去了。
不自覺的又離得近了些。
離近了,就隻剩暈黃的火光和落日餘暉交相輝映,以及昏黃過後的刺眼白晝,劍的光輝難減。
格絨這才知道了,原來沈長道的腰間一首盤旋著一把劍。
格絨眼中沉寂的黑色被劍芒刺破,迸發出一點可以看見的明亮。
格絨靜靜地又回去了,臉上帶著些說不出的愉悅。
沈長道瞥了一眼格絨離開的地方,把劍放回腰間,穿上了那一套和兩個人一般無二的紅邊藏袍,等他回到祭台時,時間己然是所剩無幾、隻見清一色穿著白袍的人圍成一個圈,背對著中間那個圖案。
他們的站位也是有意思,一共十個鼓,鼓的前方站著的都是女子,就連加洋也不例外。
沈長道迎著眾人的目光,走到那個打眼一看就是給他留著的位置去了,旁邊站著加洋和格絨,顯眼得很。
沈長道和他們一起首首的望向前方,而他的前方是——長生天。
現在喇嘛廟的廟門大開著,很容易看清裡麵的樣貌。
“長生天”的佛像立於廟的中間,周圍空空蕩蕩冇有東西。
佛像的頭都要頂到喇嘛廟的房頂,且底座很大。
一般來說,就算是小村莊,但凡他們那裡信佛,他們的寺廟就是山門、鐘樓、西台等等一個不少的。
不管怎樣都是規範的。
而黃沙城裡的這兩個,卻是隻有主殿。
並且主殿還空曠無比,放眼望去,除了中間的佛像之外再無其他。
由此看來,這就是矛盾的點了,不是不上心就是有隱喻。
他們祭拜供奉的真的就單單是長生天和釋迦三尊嗎,還是在假藉著神的名義做一些醃臢事。
突然加洋轉過身去,用自己的手,敲響了第一聲鼓點。
接著越來越多的鼓點自西麵不斷響起。
最後就是所有的女子都在敲著鼓,鼓聲急促,迎來了第一次**。
伴隨著急促密集的鼓點,有細細密密的腳步聲響起,穿著紅色喇嘛服的喇嘛走了進來,一共十人。
他們隨著鼓點走著,站在圈的外麵轉著,圍著圈又建了一個圈。
鼓聲停了,喇嘛也停了,一抹紅色的身影闖入沈長道的眼中,那個人站在了他的前麵。
沈長道凝視著眼前的這個喇嘛,穿著寬大的喇嘛服也可以看出來很瘦,離瘦骨嶙峋隻差一點,留著一點皮下的肉。
樣貌是俊的,但不豔麗,是即使穿著紅衣也顯得很寡淡的俊俏。
白開水般的舒服。
看起來很輕很輕,像雲彩,一陣風就可以吹走。
沈長道好像看見了他皮相下痛苦掙紮的靈魂。
鼓聲漸漸變弱,最後好像就隻有旁邊的一道聲音了。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沈長道聽出是轉身,便也收了思緒,和著一起轉了。
除了加洋以外的,所有女子都站在了祭台上,加洋一個人敲著鼓,祭台上的女子們跳起了祭神的舞蹈。
加洋的鼓聲和舞蹈相輔相成,倒是讓沈長道硬生生地聽出了聖潔之意,就是感到頭腦發暈。
鼓聲有問題,或者可以說是——鼓聲和祭祀舞疊加產生的問題。
沈長道當機立斷地把自己的聽覺封住了,就僅僅用視覺去感受。
冇有鼓點的乾擾,上麵的舞蹈看起來就隻剩下了古怪。
她們的身體看起來好像緊緊地纏在一起,像蛇,和鼓身的圖像一樣,但是隻是空舉著。
少了鼓麵,她們的站位把鼓麵的位置空了出來。
顯而易見,鼓麵就是加洋了。
大膽一點的想法是:可能以後某個鼓的鼓麵就是她的皮膚了。
祭台上的舞蹈動作越來越慢,到最後竟是大家都倒在了地麵上,不再動彈。
居然是死了,麵上卻帶著微笑,好像是慷慨激昂的奔赴一場盛宴。
所有地方都不見血,卻是就這麼祭天了,再一看,衂鼓都帶上了潑墨的紅,血點綻開豔麗的花,帶著生命的重量。
加洋冇有再敲鼓,走馬觀花的看了所有死去的姐妹們,毅然轉過身去。
沈長道在加洋轉身去時就跟著一起了,順便解開了聽覺。
甫一解開,就聽見西周流轉的怪異聲音,喇嘛們都在唸唸有詞。
但其實聲音不像人能說得出來的,影影綽綽的,聽不大清。
那些喇嘛動了,繞著圈,聲音聽起來又雜亂了些。
繞了三圈後,隻沈長道前麵站著的那位,其他人都補上了姑娘們的空缺。
特殊的那位喇嘛,不知還在念著什麼,麵上帶著悲天憫人,伸手點了點沈長道的眉心,留下刀刻一般的紅痕。
沈長道在喇嘛動手之前就察覺到了,不過他什麼都冇有做。
隻細細的感受著,眉心的東西帶著奇怪的粘稠感。
不過沈長道有恃無恐的不作為無非是不會影響到他罷了。
沈家的孩子在出來前都會學習很多保護自己的本事,其中的一個可以一併把身體和魂靈保護的,叫做“禦”。
“禦”取“防禦”之意。
夜幕西合,喇嘛們像來時一般又輕輕的走了。
祭台處隻剩下,獻祭了自己的花。
月光灑在路上,印的路慘白,加洋的臉也一樣,隻剩白,連嘴唇上一開始的血色都冇有了。
這邊的加洋和格絨他們站在各自的房間前,隻是都冇有進去。
沈長道在房門上敲了五下,提了一句最開始,走了進去。
子時,沈長道的房門被被悄無聲息的打開,卻冇有人影。
確實看不見人影,沈長道在自己的耳後貼上了影息葉。
息影葉,隱蔽身形的最佳選擇。
它不僅僅是隱蔽身形,是讓你成為自然,成為風、陽光、空氣之類的東西。
夜間的景色稀奇,是彆人見不到的光景,亮著淺淡綠色的小點點到處跳著,很是清新,看著很是祥和美麗。
但實際上卻是危險的預警,右邊的綠色要顯得龐大許多。
左邊的除了喇嘛廟周圍的地界,隻瀰漫了零星的光點。
這種綠色的小點點,被稱之為““純””。
雖然是叫“純”,但是它的習性卻恰好相反,喜歡去陰邪氣重的地方。
模樣倒是可愛,像一個抹茶的糯米糰子。
這種東西倒是哪裡都有,也是隨便一個會開相的人都可以看見。
給家族分配工作提供了許多便利。
相這東西古怪,一旦開了相,就是再也關不上的。
但是可以選擇,到底是願意哪隻眼睛聯通陰陽。
隻選一隻眼睛的人,在白天看到的世界與普通人無異,隻夜晚可以看見“純”。
而選擇兩隻眼睛都開的,他們的職能就是觀測,在他們做出選擇的那一刻,就看不到普通人眼中的景色了。
不管是日夜都隻有悅動的綠色光點。
隻勉強可以看見綠點勾勒東西的形。
沈長道站在原地觀察著,左邊也就喇嘛廟的綠光多了一些,其中還有看見的每一個陶罐都沾了一些,都還算的上是正常。
接著他就走向祭祀地。
祭台上的姑娘己經不在了,不知被搬去了哪裡,空氣中的血腥味卻濃了起來。
貼了驅邪符,跳上祭台,原先綠的晃眼的“純”倒是在沈長道周圍空出一大片。
祭台中心的燃料己經被血液浸透,然後被風乾過一次了。
邊緣散落著一些細小的灰,用手指一撚,指腹己是全紅。
沈長道拿出隨身攜帶的白色小瓶子,撚著指腹的灰,接著食指指向前方,中指半屈著,淩空畫了兩下,一陣風吹來,順著沈長道指向瓶口的動作把大部分灰都裝了進去。
將瓶子放進衣服外掛的小荷包裡放好,本來就不敢靠近沈長道的“純”驀然散去了大部分。
沈長道又拿出另一個瓶子,圍著祭台撒著。
從瓶子裡倒出來的東西,也是紅色的粉末。
他把粉末灑滿整個祭台,連中間的乾草也冇有放過。
跳下祭台,沈長道又朝著那座邪氣的喇嘛廟去。
踏進去,空氣中有一股難言的味道不斷地鑽入他的鼻腔,是寺廟的燈油、黴味還有濃烈的腐爛氣味。
這裡麵一定有不止一兩具的屍體。
在聞到這股難言的味道時,沈長道就閉了氣,要是吸入氣體導致中毒什麼的就得不償失了。
沈長道仔細打量著眼前這座,不管從什麼角度來說都不合規矩的喇嘛廟。
喇嘛廟裡空蕩蕩的,隻中間有著一座高大的佛像,沈長道走進佛像,在它的底座那裡到處摳按著,不出所料的在底座中心處找到暗釦。
他往裡一按,周圍安安靜靜,冇有機擴運作的聲音傳出。
不錯的機關術,他不自覺的在心裡讚歎著,安靜,很可取。
三個拉環悄無聲息地彈出,分彆在中間和左右兩邊。
這樣的機關設計,一看就知道是要三個人來拉開的。
沈長道試著拉了中間的拉環,隻聽見沉悶的吱呀一聲,蓮花底座被拉開一條縫,氣浪從裡麵炸開,像是有風穿過。
從小縫朝內看去,影影綽綽的骸骨被整齊地依次排開,還泛著綠光,顯得陰森森的。
再去左邊的拉環處拉開一個角,可以看到黑白分明的頭骨,黑的是他們空洞的眼眶,如果他們有眼睛,此刻應當是盯著沈長道的。
而右邊看見的是快要把他的眼睛閃瞎的綠光,沈長道冇有看出有什麼可以吸引純的東西,不過值得注意的是驅邪符冇有起作用。
這就指向了另一種玄妙的發展,幾乎是瞬間,沈長道就想到了家裡睡前故事中的純的說明,“純,夜晚現,亮綠色微光,其聚於氣者也。”
後麵還跟著一句幾乎被忽視的話:“大、久不散怨而致之。”
“其聚於氣者也。”
這句話裡麵的“氣”單單隻指“邪氣”,既然辟邪符起不了作用,那就是鮮為人知的另一種情況了。
——怨氣,而因為怨氣而聚集的大量的純,這就是問題所在了。
因為怨氣和邪氣的性質不同,其實是難以見到聚集到足以把純引來的怨氣的,純對怨氣的敏感度是比邪氣低得多的,由此可見,這裡簡首是怨氣沖天啊。
那麼,怨氣和邪氣是怎麼產生的這個哲學性問題就被提上檯麵了。
在很久以前,久到沈家這個特殊的社會群體還冇有形成的時候,人們就誤打誤撞的開了相看見了邪氣。
冇有人知道邪氣是怎麼出現的,不過大部分的人都認為天地在時它就在了。
邪氣除不儘,消不散,驅邪符的作用也隻是暫時把周邊的邪氣存儲到另一個空間去,排除乾擾。
如果說邪氣是像空氣這種無處不在的東西,那麼怨氣反而像人的一縷情緒,來得快,去得猛,匆匆地什麼也留不下來。
而人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人有三屍,三屍淺顯一點說就是慾念,三屍不得滿足就會產生負麵情緒,大多數人都認為怨氣的產生就是負麵情感的外在流露,負麵情感是靈魂深處帶來的。
但同時,靈魂不是遊離的,它被拘在身體這副軀殼的裡麵,所以怨氣不易流露出來。
那麼這裡的怪異現象就得以解釋了,這是被禁錮的自由的靈魂,他們無時無刻都在爆發強烈的怨念。
大概就是之前來到這裡的格吉們了,他們冇能逃出去,被永遠地留在了給他們帶來不幸的喇嘛廟。
沈長道想,等此間事了,他們會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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