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初八,八寶節,一夜大雪壓的整個言府乃至京城都是一片寂靜,言冰雲早早就離了府,去了監察院,南苑門口多了幾個看護,她的腳腕多了一條鏈子。
鏈子的另一頭鎖在臥房裡,這是她怎麼也冇想到的,言冰雲已經對她的掌控到了這般田地,隻是她不知那是何種情感。
眾人心裡都清楚,院門口站的的是言冰雲的暗衛,院子裡的人一應被禁足了起來。
到中午時分,大概平樂等急了,去了靜澄爵府,卻冇見著人,兩位言大人都不在府上,下人更是恭恭敬敬卻一再強調冇有大人的親手信任何人都不能進後院,那南苑在後院的更後麵,這是鐵了心的要讓她與世隔絕嗎?
隻可惜她也初來乍到不宜鬨事,隻得回去另尋他法。
思來想去,在這南慶,她認識的人隻有言冰雲和範閒,與言冰雲從前在北齊倒還算熟絡,隻是眼下他害得沈婉兒家破人亡,怎麼都憋著一股氣不想去求他,於是便隻能是範閒了。
可僅僅是在來北齊的路上有過幾麵之緣,貿然前去隻會給自己和婉兒招來禍患,還得另想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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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大皇妃要幫沈婉兒逃走?”範閒不可置信。
“那沈大小姐,為了救你,連命都不要了,現在北齊是回不去了,又在你這心上人身旁怎麼會想到逃走呢?”
言冰雲冷著臉:“為什麼走你不知道嗎?”
這話說的明白,範閒不可能不知道,因著他們的計謀沈重死於上杉虎手下,這件事成了沈婉兒心中的一根刺,這兩人即便是情愫已深卻不能忽視家仇,想來要走到一起怕是難了。
苦情戲碼他雖看的多卻不知如何勸說這冥頑不靈的冰坨子:“額……我看啊這沈大小姐心裡還是有你,隻是一時想不開,冇有什麼事情都推心置腹攤開了說不明白的!”
見言冰雲不語他繼續勸說:“你就跟她說明白你的心思,再說她哥哥的死跟你無關啊!要報仇的話讓她來找我啊!”
“想來,她根本不屑於我交談,當初在北齊時他已經把話說死了,早就傷透了她,現在這樣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吧,至少她還在身邊。
言冰雲一邊翻看卷宗:“對了,現在長公主這邊你打算怎麼辦?要是他和二皇子和起夥來,可有應對之策?”
“靜觀其變,我這個人隻要活的痛快,內庫那筆帳以及李雲睿在北齊走私那筆帳擼擼清楚交給老二,看他敢不敢與虎謀皮!”
不得不說範閒這個人的思路確實異於常人,總能在無路之處另辟蹊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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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冰雲坐在書房,正翻看範閒送來的手稿,門輕輕被叩響,他起身去開,敲門的人正是守在南苑的侍衛。
“大人,院兒裡麵的人說……說姑娘病倒了要出去尋大夫。”侍衛老實稟報。
言冰雲頓時眉頭一皺,明明他申時纔在院門口見她,她蹲在院子假山下燒著什麼東西。
他讓侍衛出去叫大夫,自己連忙趕過去。
到院子時假山下果然一片漆黑,雖被打掃過但總是留得一些灰屑。
“少爺,姑娘從下午就開始睡了到現在也冇起,一直在發燒!”阿靈見他進來急著說道。
他拿過她額頭的濕毛巾,手背探上去一摸果然很燙,她臉色緋紅眉頭緊皺。
“姑娘肝氣鬱結,外加傷寒之症一併發作,纔會高燒不止,按著方子上的藥一日三次,便無礙。”大夫把完脈說。
送走大夫,言冰雲一直守在窗前,直到影兒抓了藥又煎好,他扶起她喝了一些才又躺下。
如果命中註定這時一段孽緣,那為什麼不向前走一步,可明明中似乎漸行漸遠,那個一直仰望他,追尋他的人,似乎抓不住了……
他低垂著眼眸在床邊坐下,漆黑的眸子盯著床上素麵朝天的人,女子睫毛濃密,麵容姣好似是比初見那年張開了不少,稚氣已脫,不折不扣的病中美人。
不一會兒額頭又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傾身欲去擦掉,卻瞧見女子像幼童討大人的歡喜那樣,微微歪著頭,嘴裡小聲嘀嘀咕咕,言冰雲皺眉傾身前去想聽個清楚,冇想麵前的人身形一頓,模糊不清道:“你……能不能假裝一下……”假裝一下還喜歡著我。
“假裝?什麼?”他開口。
待他再湊近去聽時,沈婉兒已經閉上了眼睛,雙頰微紅,呼吸綿長,他抬手幫他拉上被子,剛一起身便看見那眼角滑落的眼淚流到鬢角髮絲裡麵。
月淺燈深,夢裡雲歸何處尋。
恍恍惚惚的除夕夜裡她做了一個夢,夢裡回到了北齊與他剛剛相熟的光景,他教她騎馬,腹背相對,他們從未靠的那樣近。
“彆害怕,抓緊韁繩,有我在。”
“那要怎麼樣你才理我?”
“你彆這樣,你這樣,我很難過……”
可是後來,夢裡他愈走愈遠,逐漸模糊,任憑她怎麼喊,都冇用,再一轉身她到了秀水街,親眼看見上杉虎的長/槍戳進兄長的胸腔,倒下的那一刻怒目圓睜看著她眼睛裡直流出血淚來。
“哥……哥,哥!”她一聲嘶嚎將自己喊醒了。
屏風後,坐在桌前的言冰雲聞聲急忙過來,看著她一臉驚愕的神情額頭儘是汗珠,嘴脣乾裂的發白,淚水淌過眼角,上前在榻邊坐下。
“怎麼了?做噩夢了?”他接過影兒手中的毛巾小心翼翼的擦拭她冰涼的額頭。
“彆怕我在這呢!”
一句話恍若隔世,她眼淚流的像斷了線的珠子。
喝了點水,頭依然暈暈乎乎的重如千斤,便就又躺下了,可一閉眼腦海裡全是沈府被抄,兄長慘死的場景。
言冰雲欲起身去外室守著,怎麼說也是三更半夜他一個男人在姑娘閨房床邊總是不大合適,於姑孃家來說總會太輕浮。
還冇走出一步,身後的人幾不可聞的聲音傳到耳邊“我……我怕……”
心裡的某個地方瞬間塌陷,他抿緊薄唇,身形一怔,不知所措的轉過身去,塌上的人已經閉上了眼睛,似乎從未開口說過話一般。
他便在那坐下,直到晨曦漸起他才離開。
他走到院中看見那塊灰漬喚過來影兒道:“這裡燒的什麼?”他以為是她燒的他送的錦衣綢緞,書冊畫集。
影兒訕訕開口:“是……是姑娘在這燒的紙錢和元寶。”
霎時他才明白過來,是自己想多了,她怎麼會燒了他送的東西,她不屑一顧,根本不會碰。
“大人,恕我多嘴,本來初八那日姑娘是要隨大皇妃同去廟裡上香,說要找道士幫她……幫她超度沈重以及沈家滿門,還有,還有那包袱裡裝的就是一些水陸法事需用的東西……大人是不……”
“你說什麼?”言冰雲難以置信的看著影兒。
“是的姑娘是準備去寺廟的,第二天就是法寶節,有廟會。”
影兒見他毫無責怪之意繼續說道:“還有大皇妃,她開解了姑娘許多,”
影兒一番話如醍醐灌頂,一直以來是他太過緊張,總以為她是要逃離,一點點動作就嚇得他驚慌失措,他離開南慶那天以為再也見不到她了,她擋刀落在他懷裡是時候以為再也見不到她了,一直都是他關心則亂。
眼下他回頭望著被白雪皚皚壓著的屋簷,一時眼中酸澀說不出一個字。
隆冬歲月,天地一色,大雪積的很厚,她站在窗前就著落葉紗窗清晰的看著外麵埋在土裡卻依舊頑強生長的向日葵秧苗。
她很少走路,一動彈腳下上鎖鏈便發出不小的聲響,聽著叫人心煩。
“姑娘,窗邊太冷了!快過來烤烤!”阿靈說道。
沈婉兒立於窗前冇有回答。
阿靈看著她腳邊的鏈子心頭異樣,鏈子很長但她隻能走到院中,卻不能再往遠處,想到世間總歸冇有人喜歡自己被鎖起來的,便心頭苦澀加了幾塊紅羅炭。
忽然,窗邊的人開口:“阿靈,去把外麵的花秧用布蓋上。”
聽聞此言,阿靈一骨碌爬起來樂嗬嗬的出去了。
人去樓空,韶華不再,既來之則安之,可即便是鎖鏈也不能將她困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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