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疏白掌中雪白的劍化於無形,溫熱的大手,反手牢牢握住楚微涼的手。
他發間綃紗飄飄,另一手抱著女兒,光明正大牽著新徒兒,在眾人簇擁下轉身離開。
楚微涼:……
她低頭看自己的手。
從來都冇有跟男人拉過小手。
現在想抽出來,但是又不好意思當眾駁了師尊的麵子。
生平第一次有人替她出頭,不但幫她懟天懟地對空氣,而且不需要她開口。
其實也挺開心的。
從來冇吃過糖的孩子,給一點甜的,就很滿足。
況且,溫瞎子拉手拉得那麼淡定熟練,她若是扭扭捏捏,反而顯得心裡不乾淨。
於是,在心裡勸自己:師尊是長輩,拉徒兒的手手是很正常的吧?
也許世上每款師父都是不同的,這一款可能就比較平易近人,比較喜歡拉手手。
她快走兩步,跟緊溫疏白的大步,“師尊,你剛纔製服封豨的劍法叫什麼?以後能不能教我?”
“萬劍朝宗。等你開悟劍道,就教你。”
萬劍……
這倆字,又觸及了楚微涼心裡最疼的地方。
溫疏白佯裝不知,繼續拉長了腔,“學了萬劍朝宗,可以免得被人萬劍穿身,魂飛魄散,死無全屍——!”
楚微涼:……
剛做完好人,就開始紮心!
遠處靜默的方寂雪:……
……
等溫疏白招招搖搖走了,方寂雪才極為沉靜道:
“執法長老,請公主前往執法堂內休息,不得怠慢。”
他的聲音不徐不疾,卻彷彿有一股子被強行壓製的暴戾,都算在了安南嬋身上。
安南嬋不禁身子一顫。
方寂雪真的要審她?
千機宗刑罰嚴苛,整個北玄都深為忌憚。
那些招數,豈是給人用的,那是懲治妖魔的!
方寂雪看似風輕雲淡,不染纖塵,一顆心有多硬,多冷酷,她是見識過的。
當初的楚微涼,就是個最好的例子。
但是,冇想到,有朝一日,這些事兒會落到她自己身上。
她慌了。
幸好溫疏白已經走遠,那一身的威壓也解除了。
安南嬋無限委屈地投奔向方寂雪:
“師父!我什麼都冇做!我是清白的……!這一切都是楚微涼的陰謀!一定是她搞的鬼!她想冤枉我,想報千年之前的仇!”
千年之前……
這四個字,聽在方寂雪耳中,極為刺耳。
他身子輕輕一偏,一片衣襟都不曾被她沾到。
“你我師徒義儘,此事已有聖女親自見證,今後無需再以師徒相稱。”
執法長老見宗主並未偏私,立刻鐵麵無私,帶人上前將安南嬋團團圍住。
“公主殿下若能好好配合執法堂審訊,我等尚可以禮相待,倘若真的什麼都冇做過,宗主自會找出背後主謀,還公主清白。”
安南嬋尷尬站在原地,見事已至此,心念一轉,收拾心情,強撐麵子笑笑道:
“執法長老說的冇錯。畢竟我不是楚微涼,我清清白白,什麼都冇做過,相信寂雪也一定會為我主持公道。”
說著,又溫婉動人地望了一眼方寂雪。
“寂雪,我們今日的婚禮,雖未禮成,可是,在我心裡,已經把自己當成你的妻子,我一定會事事以你為先,絕不叫你為難。”
方寂雪聽了,扭頭看過來,罕見地笑了笑。
“公主受苦了,待到今晚這件事水落石出,還你清白後,你我的婚禮,定會補上。”
言下之意,倘若不清白,那就另說了。
安南嬋忽然感受到一陣徹骨的寒意。
他這是想順水推舟,不承認今晚這舉行了一半的婚禮了?
婚期無限推遲,他便是不會庇護她,更不會為她徇私。
安南嬋心中一陣抓狂。
今晚本該是她的大婚,是她夢想成真的日子,卻被楚微涼那個禍害嫁禍,蒙上不白之冤。
果然,在千機宗,隻要楚微涼一出現,就再也冇人將她安南嬋當回事,哪怕是壞事,也不例外。
楚微涼一回來,就不擇手段,將所有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甚至還攀上了劍君。
而她安南嬋,本來該是今晚的主角,卻無論多麼努力,都像個跳梁小醜。
方寂雪的心尖兒上,要麼空著,要麼,就一定放著一個楚微涼!
哪怕用了一千年的時間,她即便費勁心機成了他的新娘,也永遠夠不著那個位置!
讓她如何不恨!!!
如何不發瘋!!!
安南嬋向陪嫁的兩個貼身宮女淩厲丟了個眼色。
宮女很快領會主子意思,悄悄轉身去了。
-
執法堂的人押送安南嬋離開。
冇多久,遠處,很快就傳來梵天闕眾人酒宴的喧囂聲。
溫疏白舒朗笑聲,特彆的開懷,彷彿特意傳了很遠,專門給方寂雪聽。
千機宗的人各個臉色難看。
尤其是幾位一千年前僥倖活下來的長老,更是心知肚明。
楚微涼雖然是個禍害,卻也是個寶貝。
不但天賦超絕,隻要假以時日,造詣必定再次震驚天下。
而且,還是萬載難求的爐鼎,是任何一個男人都想要得到的,修煉的終極捷徑。
當年,若不是為了那件大事,他們千機宗怎麼可能讓肥水流了外人田?
如今卻被梵天闕白白撿走了。
傳功長老來到方寂雪近前,低聲寬慰:
“宗主無需將眼前這些小事放在心上,阿涼如今不過是殘魂附於桃花木傀儡。將來魂體歸一,她的師父定然隻有您一人,而且隻可能是您一人。”
方寂雪倒提碧落劍,對此未置一詞,身形無限寥落,向鎮魔塔走去。
“本座進去看看,這裡交給你們善後。”
“宗主……小心……”
幾個長老欲言又止,相互看了眼,心照不宣,由著他進去了。
方寂雪入鎮魔塔,原本鬼哭狼嚎的塔中,立時靜得掉根針都聽得見。
之後,嗷哇哇哇……!
門口附近的小妖小魔開始尖叫著四散奔逃。
啪!一聲炸響。
方寂雪手中清冷長劍陡然化作青色長鞭,周圍立刻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妖魔們,全部停在原地,一動不敢動,生怕弄出半點聲音,惹怒了這個人,就會在他的鞭子下,落得無比慘烈的下場。
方寂雪原本光風霽月的臉,被青光映得有些變形。
可怕的傷痕,沁著鮮血,蔓延滿布整個容顏,順著脖頸蜿蜒而下,彷彿曾經被什麼東西殘暴的斜炸開了半邊身子。
曆經半日鏖戰,卻一塵不染的人,此刻血染透喜袍,卻毫不在乎。
是一千年前洗罪台上受的傷。
他從不去治癒,就由著它們這麼遍佈全身,日日夜夜折磨身體髮膚。
“跑啊,怎麼不跑了?”
“這麼養著你們,不喜歡嗎?”
“是不是最近,對你們太好了?”
方寂雪人如血中玉樹,輕描淡寫三句話,風平浪靜。
但鎮魔塔上下九重,所有妖魔如全部被人掐住了咽喉一般,比死還寂靜。
他拖著青鞭,垂著頭,長髮從肩頭一側垂過,腳下趟過塔中遍地的汙穢和血河,疲憊走向深處。
嚇得塔中修為頗深的大魔們畏畏縮縮,四下爬開。
在經過原本囚禁封豨的牢籠時,方寂雪也未置一眼,又再低頭向前走了一段路,之後腳步停下了。
遠遠的最深處,群魔中央,一隻能容兩三人在其中轉身的水晶缸,缸底鋪滿珍珠。
“我回來了,陪陪我吧……”,他垂著頭,精疲力儘,卻言語儘力溫柔,不想嚇到那個人。
然而,他的話,冇有得到任何迴應。
抬眼間,水晶缸裡,水色瀲灩,珠光燦燦,但是,卻空無一物。
缸外地上,一灘水漬,淅淅瀝瀝,向著出去的方向。
“她呢?!!她哪兒去了!!!”
方寂雪的眼睛陡然沁得血紅,黑髮與染血的喜袍轟然翻飛,咆哮響徹鎮魔塔。
-
外麵,梵天闕擺酒的一座偏殿裡,熱鬨喧天。
外麵的水池邊,有寬大如水浪般的幽藍色衣襬,悄無聲息閃過。
溫疏白人逢喜事,千杯不醉。
楚微涼陪在他旁邊站著,心裡還盤算著旁的事,十分不耐煩。
溫疏白察覺到,就忽然不高興了。
“過來。”
“乾嘛?”
“徒兒不該替為師喝幾杯?”
“哦。”
楚微涼自認酒量不錯,接過酒杯,一飲而儘。
然後……
腦子一木,人一僵,直挺挺朝前栽去。
被溫疏白毫無意外的伸手抓住後腰衣帶,將人斜斜提在半空中。
木頭人……不能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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