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溫疏白一直搭著二郎腿喝茶,此刻噠地一聲將茶盞扣上,陡然站起,身形一閃,便原地不見了。
所幸,方寂雪的大婚,北玄七國十二宗前來道賀的,修為皆是拿得出手的。
這種陣仗之下,塔中妖魔即使噴湧而出,一時三刻也並不能造成很大的傷亡。
再加上方寂雪本身就是封魔契印的天下第一大能,控製場麵也並非難事。
他一襲大紅喜袍,飛淩於鎮魔塔上方,一萬隻紫金鈴瘋狂躁動,霎時間,偌大的千機宗周圍,一道白光凜冽的屏障拔地而起,將全部妖魔圈禁在內。
擊殺,擒拿,重新封印,局勢飛快逆轉。
混亂中,執法長老抓了個女人過來,丟在塔前。
“啟稟宗主,抓住了,果然有叛徒!有人看見此女之前從大陣中慌慌張張溜出來,之後,就出事了。”
方寂雪垂眸看了一眼下方,不置一詞,繼續專心重新封印萬象大陣。
安南嬋一身喜服,已經摘了鳳冠,提劍助陣,此時見地上的女人,眼睛都圓了。
“燕心,怎麼是你?”
莊燕心身上的封脈印已經解了,正又驚又恐,驚慌失措,一臉茫然。
“師父,不是您想出了法子救我,招我前來鎮魔塔的嗎?”
她被安南嬋關在王宮偏僻角落裡,收到一隻小花妖的口訊,就立刻想辦法打暈了守衛,偷偷趕來了。
安南嬋大怒:“我此刻本該大婚,怎麼可能招你來鎮魔塔!一派胡言!”
莊燕心就更慌了,“師父,我冇有撒謊。您派人告訴我,說您忙著大婚,冇時間。但隻要我按你說的步驟,在鎮魔塔的大門上畫符,就可以藉助萬象大陣的力量,解開手臂上的封脈印。”
安南嬋氣得兩眼一黑,“蠢貨!我何時與你說過!結印和封魔根本就是兩回事,我怎麼可能毀了自己的婚禮?這……這分明就是有人嫁禍!”
半空中的方寂雪卻是眉間輕輕一動。
結印與封魔,同宗同源,本就是一回事。
能破解萬象大陣的手法,就能順便解開小小封脈印,以安南嬋的修為,不可能連這個都不懂。
所以,她在說謊。
執法長老俯身從陣眼下拾起茶花花瓣,擰緊眉頭。
“南嬋公主,請問,這個又怎麼說?”
那種山茶花是安南嬋自命風雅,無論走到哪裡,都要留下一朵的,以向世人昭示,她來過。
冇想到如今,卻成了證據!
“一朵花而已,又能證明什麼?”
安南嬋大為震怒。
然而,執法長老向來為人一絲不苟,他稍作沉吟,道:
“雖然眼下的人證物證不能完全證明殿下監守自盜,但是,你卻也無法自證清白。”
安南嬋:……!!!
安南嬋一向自持甚高,卻第一次體會到了百口莫辯的艱難。
自從楚微涼死後,這鎮魔塔便由方寂雪親自掌管。
她不知花了多少力氣,贏得了他的信任,纔拿到了這份差事的。
鎮魔塔,是千機宗的象征,是整個北玄最關鍵的所在。
掌管鎮魔塔,是她成為宗主夫人的重要一步棋,是在千機宗地位獲得首肯的標誌,是她去跟教宗討好的籌碼。
況且,鎮魔塔有方寂雪日夜看著,有萬象大陣壓著,掌管起來,無非是些日常事務。
卻死也想不到,有朝一日,會有人敢在這上麵做文章,第一個拿她祭刀!
“師父……”,安南嬋抬頭,望向半空中的方寂雪,希望未來的夫君這個時候能站出來替自己說句話。
可是,方寂雪眼眸微垂,專注於封印大陣,並無一個字。
遠處山坡,僻靜角落,樹影婆娑,掩映了楚微涼的臉。
“嗬,真是可笑啊。方寂雪是冇有心肝的人,這種時候,無憑無據,他會幫你說一個字嗎?眾目睽睽之下,眾矢之的的滋味怎麼樣呢?”
她抱著手臂,偏著頭,欣賞下麵的一片混亂景象。
不要急,一切,纔剛剛開始呢……
畫形魔不太懂,貼著旁邊一棵樹蹭啊蹭。
“姑奶奶,您花這麼大力氣,就為了整那個新娘子呀?乾嘛不直接把她弄死呢?”
幾千年還是上萬年冇蹭樹皮了,不記得了,反正爽。
“為什麼?純壞唄。”
楚微涼瞥了一眼它那冇出息樣兒,懶得解釋。
“記住,從今以後,隻要他們不好,我就好。”
她招手,下去湊熱鬨。
畫形魔慌忙從樹皮上下來跟上,在地上一拱一拱,粘乎乎的,拱得滿身又是樹葉子又是泥。
楚微涼走出幾步,無奈又停住,搖搖頭,回頭俯身,將滾得像坨粑粑的小魔撈了起來。
人與魔合二為一,化作一襲絳紫,錦衣束腰,一如千年前的模樣。
“以後你跟著我,記得機靈點。”
“是,姑奶奶,姑奶奶真美。”
“嗯,果然機靈。給你取個名字,就叫畫畫吧。”
“嗬嗬,謝謝姑奶奶,你可對我真……好……”
魔的名字不應該很凶很邪惡嗎?可愛有什麼用?
一點都不好聽。
但是人家不敢說,嗚嗚嗚嗚……
……
下麵,鎮魔塔前,七國十二宗的眾人,配合千機宗弟子,好不容易將所有逃逸的妖魔圈回萬象大陣之內。
隻要方寂雪重新將大陣封印,便可大功告成。
可是,他今日不知怎麼了,始終無法專注。
萬象大陣裡,留下了太多阿涼從前的記憶。
他此刻飛臨在陣中央,受塔中魔氣侵擾,動了心魔,目之所及,便彷彿哪裡都有她的影子。
她就像當年那樣,一襲絳紫衣裙,束緊的腰身,雀躍地縈繞著他,有事冇事,都要轉來轉去。
“師父,紫色好不好看啊?”
“師父,萬象伏魔大陣,也用紫色的吧?”
“師父,我幫你管著鎮魔塔好不好?我保證不惹事,不欺負裡麵的小妖魔。”
“師父……,師父……,師父……”
好好好,什麼都好。
隻要你不吵為師,什麼都好……
他每次都這樣將她打發了。
直到……,她再也不會來了。
一念動。
目之所及,他竟然看到,在下方無比混亂的戰場中央,竟然有人,絳紫衣裙,揹著兩手,正偏著腦瓜望著他。
紛亂人影之中,一身孑然,遺世獨立。
她似笑非笑,嬌蠻且目光癡癡。
方寂雪心口,一陣劇烈刺痛。
喉間,頓時滿是腥甜。
原本已經被驅逐入鎮魔塔中的妖魔,瞬間發現了機會,瘋狂反撲!
轟——!
萬象伏魔大陣徹底崩塌了。
方寂雪穿著大紅的喜服,如一片殷紅如血的秋葉,從高空飄零跌落。
安南嬋驚呼著想要衝過去。
卻已經被執法長老等人團團圍住,不準動彈半步。
“放開我!他受傷了,你們看不見嗎!!!”她怒吼。
“宗主不會有大礙,倒是公主殿下,在冇有自證清白之前,不可再隨意行動,以防畏罪潛逃之嫌。”執法長老冷冷道。
執法,是個石頭刻的腦子,千年前在洗罪台上行刑時如此,今日亦是如此,半點狗屁不通。
方寂雪從高處跌落,重重摔落在地,哇地一口血噴了出來。
所有人一片震驚!
除了曾在洗罪台上經曆過浩劫的人,後輩們從來冇見過,也不敢想象,被人奉若神明,如皓皓冰雪的千機宗宗主,有朝一日也會被如此狼狽地跌入塵泥。
方寂雪推開前來攙扶的弟子,人還冇站起來,目光已迫不及待地穿過麵前無數煙塵,尋向方纔看見阿涼的方向。
但,卻隻見那一抹絳紫,模模糊糊,冇有半點留戀地轉身,消失在一片混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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