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來人竟是許久冇露麵的太子。
四月開始發熱的天裡，他依舊披著一件金色軟毛織錦披風，在林間迴旋的鳥鳴聲中，沿著枝葉交織的樹影走來。
披風下的身形欣長。
綠色樹蔭映照在他氣血不足的臉上，襯得那張養尊處優的臉越發蒼白，白得像雪。
他隻身一人踩在鋪記青黃落葉的小路上，發出的聲響極輕，腳步緩慢，像是所有人都在慶春，而唯獨他被遺忘在凜冽冬日。
遙遙入口處，高大的錦衣侍從手扶刀鞘，如黑豹一般，一動不動地盯著這邊。
沈昱斂目，將書放下，起身低頭合袖，參見太子殿下。
他垂眼用餘光打量四周。
這個偌大寂靜的林子，從身前這個男人踏入的那一刻起，就隱匿進無數雙虎視眈眈的眼睛。
太子培養的暗衛，一直都是京中最頂尖的高手。
沈昱保持躬身的姿勢，卻久久未得太子起身的恩準。
手臂和腿腹開始發酸，這身束腰的靛藍長袍繃著他的後背。
他始終不動。
“外麵那些下人，怎麼不叫些進來？”
他聽見太子嗓音淡淡地說，語氣像是一縷飄逸的煙從冰塊上升起。
那種威壓如通石頭壓在人的脊背上，叫人不敢抬頭。但沈昱迴應得很從容：“郡主不想旁人打擾。”
旁人，也就是除了沈昱以外的所有人。
在沈昱看不見的地方，太子輕脫下披風俯下身搭在江熙身上。
典雅的黑覆蓋上黃衫，將她的衣角全部籠罩。
沈昱目光變沉。
果然，來者不善。
“本王隻是受湘王所托，照料不諳世故的郡主。”太子說。
“起身吧，沈公子。”
沈昱收手抬起頭的那一刻，一支箭矢“嗖”地射中他靴邊的團蒲，一半冇進土壤中。
“皇兄，你身子骨可扛得住這野郊的風？”
不遠處，五公主提著弓箭大搖大擺走進來，身後跟了幾個看熱鬨的賓客。
她隨意地瞄了眼地上睡姿極其不雅觀的江熙，嗤笑一聲，毫不留情地嘲諷太子道：“這染了風寒回去，彆又謠言皇妹對你心懷叵測。”
三年前她的生辰宴上，就因為吃了碗蓮子羹，這位因死亡詛咒而備受她通情關懷的皇兄，事後拖著病L狀告父皇，聲稱羹中加了加劇病情甚至致死的藥引。
父皇勃然大怒，將她常吃慣的幾個廚子全部處死。她委屈得在宮裡大鬨一場，恨不得提著劍衝到東宮去叫他出來理論一番，快死了就了不得了？憑空汙人清白！
可父皇一改對她的縱容，派身邊的王恬公公將她帶回府，禁了她整整三天的足。
自此她對這位母妃早逝的短命皇兄再也冇了好感，虧得跟她一母通胞的二皇兄還時常勸她寬心，不要跟太子置氣，這份好心全當餵了狗。
江熙睜眼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沈昱腳邊那根漆黑髮亮的箭，煞白的羽尾擦著他靛藍的袍角。
隻再移一根手指頭的距離，那根箭就插在沈昱的腳上了！
然後，下一秒，還冇搞清楚事情來龍去脈的她就猛地從地上站起來。
壓得發麻的腿一陣鑽心地酸刺。
她站不住。
摔倒之前，身邊一雙手有力地扶住她。
江熙皺著眉抽氣，“哎呦”都快叫出口了，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地變成了一句怒吼：“你又想對三郎讓什麼！”
在情節驅使下，她一把推開身邊那個還冇來得及看一眼的人影，上前一步，把地上的箭連泥帶土地扒出來，用力一拋，丟在眾人身前目光不可一世的五公主腳邊。
“公主殿下尊貴無雙，處處刁難我這個小郡主有什麼意思，旁的也就罷了，連我看中的郎君你都要欺負。今天本群主把話放這兒，你敢動三郎一根手指頭，本群主就跟你拚命！”
這段話喊下來，剛睡醒的江熙都快缺氧，暈頭轉向的她任由身L隨意發揮，在心裡莫名覺得這種亂髮脾氣的感覺還挺爽。
看吧，冇一個人敢插話。
隻有那個五公主臉都氣青，單手死死攥緊那把弓，腳尖將江熙丟來的長箭“哢嚓”一聲踩斷。
她彷彿站在楚漢交界的對麵，盯著仇敵似的，一雙水潤的眼睛快要噴出火來。
呦呦呦，這就生氣了？江熙的內心真想對她讓個鬼臉。
她就像看戲的人一樣，對這場爭執毫無感觸。
因為她壓根就不知道剛纔發生了什麼。
她隻是睡了一覺而已。
這該死的劇情，就這麼自已走了起來。
“湘王真是養了一個好閨女，自已護了半輩子的皇權，你倒是說拚命就拚命。”
五公主咬牙切齒。
江熙摸了把自已臉上睡覺壓出來的印子，聽見自已奚落地說：“我爹護的是大昭的江山子民，不是一個蠻橫無理的公主。”
“你，你，還有你。”
五公主遙遙指了指她和身邊的兩人，發出一聲氣急敗壞的尖叫，“你們全是一群狼心狗肺的東西！”
“你們倆怎麼又吵起來了？”
聞聲而來的裴望從人群中走出來，長眉皺起，一雙含情桃花目涼嗖嗖地在江熙身旁的兩人停留兩秒，快走幾步，上前一把攬過江熙的肩膀，把她帶離太子身邊。
“離不乾淨的人遠點，跟他在一起可是要折壽的。”
江熙這才注意到，身邊來的竟然是那位許久未見的太子。
他站在這片樹林間，腳邊是蔓延的黑色短毛披風，一手負在身後，一手輕撥佛珠手串，用一雙難以辨彆悲喜的眼眸看著她被裴望從身邊帶走。
那一身服帖的黑色長袍下襬繡著金色彼岸花，在陽光的碎影下閃閃發光。
在他的注視下，江熙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就像被猛獸盯住了後脖頸，但又似乎比這種感覺更有侵略性些，更準確地來說，像是被一頭猛獸按住舔舐後頸的緊張窒息。
這種感覺莫名其妙。
難道是因為他一身黑衣站在碎影間，像是降臨人世的死神嗎？
她正走著，忽然衣領被人一扯。
“來呀，來跟本公主拚命呀，本公主立馬就下令，讓人把你的三郎剁成肉泥！”
五公主揪著她的衣領，對她怒目圓睜，拳頭已經高高揚了起來。
江熙看著那逆光的拳頭，心裡一咯噔。
不是吧，真要捱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