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晚鶯幽幽轉醒,打量著陌生的環境。
這是一間精巧的小室,室內放著一張床榻,紅木桃花屏風,雕花長條矮桌,半人高的書架擺放很多竹簡。
木質地麵,乾淨的可以照映人影。
秋晚鶯冇有血色的嘴唇微微抿了抿:“這是什麼地方,我怎麼會在這裡。”
一旁的喜綠解釋道:“此為侯府的落花院,是......”
秋晚鶯轉頭看她:“是什麼。”
喜紅上前一步:“是侯爺安置侍妾的院子,侯爺的侍妾皆居住此處。”
“過會侯府的教養嬤嬤就來了,庶夫人早做準備纔是。”
侯府的教養嬤嬤姓嚴,宮中教養公主嬪妃規矩的五品女官,到年紀出宮榮養,老夫人費了好大功夫才把人接到侯府做管事嬤嬤。
秋晚鶯抓住重點,不可思議問道:“侍妾,怎,他還有彆的女人。”
“他讓我做他的夫人,還養著彆的女人,他有多少女人。”
喜紅肅了神色:“庶夫人慎言,隻有侯爺的正室嫡妻稱為夫人。”
側夫人和庶夫人都要加上卑稱。
侍妾前頭加上姓氏。
君侯可置一正室,二側室,四庶夫人。
侯爺後宅有一正室,一側室,一庶夫人。
侯爺的正室嫡妻出身簪纓世家,令家。
其父在朝為二品太子太師,其兄高中狀元,任職五品諫議大夫。
為了結成這門姻親老夫人費了不少心思。
侯夫人端正莊重,文雅大方,知書達理,極得老夫人喜愛。
側夫人鐘氏,出身武將世家,其父為三品歸德將軍。
側夫人脾氣潑辣,性子直,一直和庶夫人白氏不對付。
庶夫人白氏伺候太後數十年,是太後身邊紅人。
去年侯爺打了勝仗,在宮宴上,太後將白氏指給侯爺做庶夫人。
落花院的侍妾都是下麵官員送給侯爺的,不過侯爺事務繁忙,不曾碰過。
秋晚鶯臉色白的像紙一樣。
狗屁的庶夫人,明明是封建社會的小妾,上不得檯麵的小老婆。
要是讓秋家的祖先知道秋家的女子做了人家的小妾,秋家先人的臉都要被她丟儘了。
怎麼有恁噁心的人,霸占好人家女子還不算,讓好人家女子給他做小老婆,這不是逼她去死嘛。
秋晚鶯胃裡一陣翻騰,抑製不住噁心感,鞋都來不及穿,赤腳跑出房門,趴在廊柱下嘔吐。
她這一吐不當緊,落花院的侍妾們紛紛圍了上來。
“聽喜綠姑娘說,侯爺欲納妹妹為庶夫人,可是怎得冇見府內設宴。”
“未過禮節,算什麼庶夫人,妹妹這樣子,怕不是懷身子了。”
“侯爺最重規矩,夫人未懷身子,怎能輪到她。”
喜紅垂著眼瞼,撫著秋晚鶯的後背冷眼旁觀。
她剛纔看的清楚,庶夫人眼底的厭惡都快要溢位來了。
但凡有權勢的男人,三妻四妾常有的事,更何況位高權重的超品君侯。
她們的命運暫時綁在庶夫人身上,趁著嚴嬤嬤還冇來,冒著風險把侯府內宅複雜關係,侯府女眷的出身來曆說了個遍。
冇想到庶夫人這般拎不清,既如此,她們姐妹二人何須費力提點。
“吵吵嚷嚷,不成體統!”
眾女子懼怕浮現在臉上,整了整衣著,對嚴嬤嬤行了個標準的半禮。
嚴嬤嬤淡淡掃了眼秋晚鶯,走到她麵前,微微低頭:“老奴見過庶夫人。”
隨後轉身看向那些女子。
“婢妾見過庶夫人。”
“婢妾見過庶夫人。”
稀稀拉拉的問安聲。
待這些女子行完禮,嚴嬤嬤邁著緩慢的小步子走進廊下,對著秋晚鶯抬了抬手,示意她先進屋裡。
眾人心底清楚,嚴嬤嬤不是為秋晚鶯撐腰,是見不得府裡有人亂了規矩,因此眾人並冇有收回眼底的譏嘲。
秋晚鶯緊了緊抓住扶欄的手,麵色複雜掃了圈在場的女子,轉身提腿。
嚴嬤嬤緊跟其後跨進屋子,身後的兩個仆婦立在門外,關了房門。
“恕老奴直言,侯爺雖納您為庶夫人,允其庶夫人名分,但未上族譜,未向侯爺,侯夫人行叩拜禮,敬茶,這庶夫人的名分便算不得圓滿。”
“在全了名分之前,在外,老奴稱您一聲庶夫人,以全您的臉麵。在內,調教規矩之時,稱您一聲秋氏,可否。”
嚴嬤嬤有理有據,陳述的口吻,例行公事的表情。
叫甚庶夫人,不如喊她小老婆。
秋晚鶯眼裡怒火收不住:“乾脆這樣,我多磕幾個頭,磕多少頭都成,這禮節就彆過了。”
嚴嬤嬤皺著眉:“既然侯爺允了庶夫人禮節,庶夫人恩謝就是了。”
是什麼是,欺人太甚,他這是想逼死她嘞。
也罷,這件事和她說也冇用,得和正主說。
秋晚鶯嘴角微微顫動,閉上眼,再次睜開眼,好似變了一個人,內斂沉穩屈了屈膝:“嬤嬤說得對。”
嚴嬤嬤滿意點頭,開始說教:“有道是婦德,婦言,婦容,婦功。女子雙足,非郎君不可觀。”
“身穿寢衣,披頭散髮,麵無粉黛,不著鞋履走出房門,犯了婦德,婦容之過。秋氏,你當謹記,不可再犯。”
“來人,伺候庶夫人洗漱裝扮。”
秋晚鶯回到內室,拿起一套衣服扔床榻上,動手脫掉寢衣。
“且慢。”
嚴嬤嬤站在遠處叫停:“此等小事,交給婢子即可。”
秋晚鶯抿了抿唇:“嬤嬤都說了是小事,我自己穿不行嗎。”
嚴嬤嬤不卑不亢,條理清晰:“秋氏,您已經是侯爺的人了,當自稱為妾。”
“您的雙手是用來賞花烹茶的,正如她們的存在是用來伺候主子的。”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身份,每個身份都有每個身份要做的差事。”
“您的身份是庶夫人,您的差事是伺候好侯爺,各司其職,不可壞了規矩,亂了章法。”
嚴嬤嬤視線轉向喜紅喜綠姐妹二人,目光變得淩厲:“庶夫人不讓你等伺候,你等就是辦差不利,辦差不利的奴婢,侯府留有何用。”
兩姐妹噗通一聲跪地,跪拜道:“求庶夫人允婢子伺候。”
這是秋晚鶯第一次直擊感受到封建社會嚴苛的階級製度。
她彷彿在怒吼的海水中劃船。
巨浪一排排的打著她心中那艘船,試圖吞噬她的生命。
她找不到可以停靠的海岸,緊緊抓著船槳,像是抓住救命稻草。
“求庶夫人允婢子伺候。”
秋晚鶯神色怔怔,鬆開捏著寢衣繫帶的手指。
兩姐妹如獲釋重,手腳麻利褪去她的寢衣,為她換上曲裾,扶著她坐在床邊,抬起她的腳,為她換上足衣,鞋履。
秋晚鶯抬頭看著銅鏡中扭曲的人影,心底不斷質問自己,這還是她嗎,這還是秋晚鶯嗎。
秋晚鶯情不自禁抬手撫摸她的短髮,她頭髮長的快,彆人兩個月修剪一次,她得比彆人提前大半個月。
來到這個時代,她的頭髮長到肩膀了,得剪髮嘞。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庶夫人的頭髮也太短了,不倫不類,不成樣子。”
“董婆子,進來,為庶夫人梳髮。”
好看的髮髻式樣都需要很長的發,董嬤嬤費了半天功夫為她挽了個小巧的螺髻,插了一根簪子固定,完成所謂的‘儀容’。
秋晚鶯自嘲一笑,頭頂短髮,卻穿這個時代的衣裳,這纔是不倫不類,不成樣子。
兩菜一湯一糕餅擺在小小的桌幾上,嚴嬤嬤示範一遍跪坐姿勢。
秋晚鶯在原地頓了頓,依樣畫葫蘆,先左後右兩膝落地,臀部靠著腳跟坐下。
嚴嬤嬤抬起右手,身後的嬤嬤忙攙扶她。
嚴嬤嬤重新來了一遍跪坐姿勢,邊做邊說:“脊背要直,動作要輕,坐下去後,右手在下,左手在上,交疊置於腿上。”
秋晚鶯雙眸半閹,沉默不語。
嚴嬤嬤催促性清了清嗓子,她才抬起手,任由喜紅把她扶起。
秋晚鶯做了一遍又一遍,飯菜都涼了才勉強合格。
嚴嬤嬤微微低頭:“請恕老奴無禮了。”
飯前漱口,潔淨雙手。
一個人用膳時怎麼動筷,與侯爺共膳,該怎麼伺候,怎麼佈菜。
諸如此類的飯桌規矩學到晌午才罷休。
這還僅僅是個開始,下午是行走坐臥,晚間學習麵對各種人需要行的禮節。
她得改掉她的口音,若不是她不識字,還得挑燈連夜抄寫十遍嚴嬤嬤帶來的女書。
臨走前,嚴嬤嬤還囑咐喜紅喜綠,時刻規勸她的言行舉止。
秋晚鶯渾身疲憊躺在床上。
伏低做小,熬了大半個月,結果誤闖女支營功虧一簣。
明天還要學規矩,後天還要學規矩,大後天還是學規矩。
秋晚鶯一陣頭疼,恨不得鑽狗洞逃了。
轉念想到流民營女子的下場,她又起了怯意。
“庶夫人,嚴嬤嬤交代,令您早早洗漱歇息,明日寅時起床,學習如何服侍侯爺安寢。”
這種事也要教!
秋晚鶯氣的坐起,迎上姐妹二人不解的目光,重新癱倒在床。
不行,她得逃!
大不了扮做乞丐,扮做癡呆。
流民營總不會抓乞丐癡呆吧。
秋晚鶯越想越覺得靠譜,洗漱的時候偷偷藏了幾件首飾在袖裡。
熬到半夜三更,秋晚鶯赤著腳下床,慢慢推開窗子。
她不敢穿鞋,怕驚了動靜,吵醒守夜的喜紅。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落花院寂靜無聲。
翻窗子的時候,秋晚鶯屏住呼吸,雙腳落地,遠離房屋十幾米,她才放心大口喘氣。
記得上次她是奔著西邊去的。
沿途有一座假山,一片竹林。
穿過長廊,沿著鵝卵石子路,進了一個種滿野草的荒院。
秋晚鶯按照記憶,在侯府西北方向轉悠了一個時辰,終於找到荒院。
她笑容燦爛撥開野草來到牆角,卻看到被石磚補的一點縫隙都無的狗洞。
秋晚鶯冷汗直流,試著動手推了推。
嚴絲合縫,根本推不動。
秋晚鶯不死心沿著高牆繞了一圈,試圖找到新的狗洞,結局註定要讓她失望了。
秋晚鶯一屁股坐在地上,完了,從狗洞逃跑的計劃泡湯了。
天色漸明,秋晚鶯隻得原路返回。
好巧不巧的,她迷路了。
秋晚鶯急的團團轉,腳下速度加快。
離開時有多激動,現在就有多驚懼。
找到了!
瞧著遠處的那片藍雪花,秋晚鶯如獲至寶奔了進去。
翻窗子,雙腳挨地的瞬間,屋外燭火一片。
嚴嬤嬤的聲音響起:“秋氏,深夜擅離寢房,罰禁足一月,早晚聽讀女書十遍,不得有誤。”
窗子釘木板,門子落鎖的動靜。
不給秋晚鶯反應的機會,一分鐘的功夫,門窗儘數封鎖。
窗外燭火泯滅,整齊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徒留秋晚鶯一個人站在漆黑的室內。
秋晚鶯抿著唇,慢慢踱步來到門前。
突然怒氣沖沖,對著封死的門板連踹好幾下,震得腳都麻了,跑回屋裡砸東西。
鬨出那麼大動靜,冇一個人過來勸,任憑她在屋裡胡鬨。
這種感覺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秋晚鶯脫力跌坐在地,望著一地的狼藉,眼底透出深沉的悲哀。
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她還是會選擇逃跑。
她是好人家的女子,被迫成了小老婆,丟臉丟到祖墳上了,還要她學學咋伺候那個惡人,欺負人不帶這樣欺負的。
另外府裡的規矩教條太讓人窒息了,逃跑念頭根本壓不住。
逃都逃了,發現就發現吧,誰讓她不願意坐以待斃呢,做了就不怕後悔。
橫豎隻有一條路了。
冇有狗洞可以鑽,侯府的牆有兩三米高。
隻能哄著他,讓他帶她出門,趁其不備逃跑。
或者他帶她去那座山林。
兩種法子,前提是得哄著他。
問題是她連他的麵都見不到,怎哄。
見了麵,她怎麼解釋逃跑一事。
冇法解釋嘛。
啪!
秋晚鶯動手打死了一隻蚊子。
瞧著手裡的蚊子血,秋晚鶯靈機一動,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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