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範進這個人,始終有種若有若無的迷霧在身上。做京官多年都像隱形人,也許寧王也注意不到。
事實如此,範進一路風平浪靜,換上運河的船,走水路進京。
“還是走水路舒服,當初從京城去貴州龍場驛,一路冇把我的老骨頭顛簸散架。”躺在運河的船上,範進悠哉悠哉,想吟幾句詩。
蘧景玉讀的雜書多,一路配合範進應景吟詩。
經過南京的瓜州,他說:“京口瓜洲一水間,鐘山隻隔數重山。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範進問:“這是哪一位的詩?”
……該不會就是蘇軾的?
蘧景玉微妙地看著他:“宋代王安石的!”
“哦!是王安石。”範進一臉淡定。
見識少不是他的錯,《儒林外史》的範進一心隻鑽營科舉,連蘇軾都不知道。他起碼還知道蘇軾。
這個時代,書籍是很珍貴的,蘧景玉這樣的官二代,纔有機會接觸各種雜書。
到揚州時,蘧景玉說:“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
範進精神一振:“李白的詩。”
此時的讀書人“文必秦漢,詩必盛唐”,李白正是盛唐詩人。若是晚唐的詩,範進就不甚了了。
蘧景玉又說一首詞:“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
這是宋代薑夔的詞,寫的也是揚州。
範進:“……你就會吟旁人的詩詞?現在我出個題目,你自己做一首詩!就寫前方的高郵!”
蘧景玉沉默。
事實上,他既然給人做幕僚,當然會作詩。但所有的好詩,都被唐宋的人做完了,他還能做什麼?
不是他的水平菜,而是前人把路走完了,不給後人走。
兩人一路吟詩做文章,旅途更加有趣。
王守仁派來的隨從見狀,都暗暗感慨,範進這個人到哪裡都能隨遇而安。
當初在貴州龍場驛,其他人都擔憂前途,隻有陽明先生和範進不擔心。
陽明先生不必擔心……至於範進,隨從們覺得,就算把範進貶去更偏遠的地方,他依然能夠隨遇而安。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這也是一種天人合一的境界吧?
眼看通州碼頭就在眼前,一排排的船緩緩行駛,排隊等候靠岸,範進歎道:“我又回來了。”
平安歸來,冇遇到任何危險。
寧王是瞧不起他?
蘧景玉也很高興:“才一年多的時間,咱們居然又回來了。當初彈劾世伯的人,不知道有何感想!”
範進笑道:“可能已經忘記我了吧?反正我已經忘記是誰彈劾我。”
範進確實記不住彈劾他的人。
偌大一個京城,他記得的隻有國子監司業周進、一麵之緣的正德皇帝、大太監劉瑾。
周進就像一個書中的定點人物,無論外麵的世界怎麼變化,他就扮演著國子監司業的角色。
但這一次,周進動了。
也許是受範進跳出角色桎梏的波動影響,他開始尋找存在感。
見到範進,他說:“你不是到江西做縣丞嗎?這一次是因公務進京?”
範進恭敬地說:“回老師,我奉縣令王陽明之令送一份奏摺,已經送到通政司。”
“冇有派折差,反而是讓你這個縣丞親自送,是很了不得的奏摺吧?”周進沉吟道,“江西的事情,連我這個不管事的都有所耳聞,想必對內閣大人們來說,不是秘密。”
範進小聲說:“他們或許知道情況,但不知道情況有多嚴重。”
周進沉默片刻,搖搖頭:“這不是我們要操心的。我聽人說你跟隨王陽明悟道,今日我們談一談學問。近年來,我一直在思索一個問題——我是誰?我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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