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嵐本以為自己會和赫堇騁白頭偕老,可誰能料想到,在生命的最後關頭,曾經的至親置她於不顧,而盼她活著的,卻是兵戈相見的仇敵。
他脫下身上的狐裘,輕輕地裹在她的身上,彷彿怕她畏寒,伸手搓了搓她已無溫度的手。
那雙不染風塵的手在碰到秦嵐的手的一刹那,沾上殷紅血漬。
起身那刻,眼底劃過絲絲哀慼,還有淚水墜落。
為什麼要哭呢?
為什麼要吻她呢?
一旁,秦嵐靜靜地看著他。
而又是為什麼,看見他哭,她的心也會跟著隱隱作痛……
“來人!”
“將赫堇騁,秦柳茵押入重牢,待行剮刑,挫骨揚灰!”
“將這大殿,這皇城,統統屠儘!為嵐兒送行!”
絕望哀慟到了極致,靖南王眸子裡隻剩下無窮無儘的黝黑平靜,猶如一片深不見底的潭水。
他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了這句話,恨意滔天。
一時間,血染三千裡。
感受著懷中身體一點點變得冰冷,靖南王目光微動,小心翼翼地抬手替秦嵐擦去臉上的血跡,抱著她的屍體起身離去。
有侍從將小沐屍身抱起,用裘衣裹住,跟在了靖南王身後。
四周儘是哀嚎慘叫、刀劍碰撞之聲。
赫堇騁與秦柳茵再冇有了方纔的囂張氣焰,哭喊求饒。
明明嘈雜至極,可秦嵐浮在靖南王身側,看著他靴子踏在積雪之上,一步步格外堅定,卻覺得世間宛如隻剩他們兩人。
靖南王將她帶回了將軍府。
府內,一花一木都與她出嫁前無異,卻已是物是人非。
“嵐兒,好好睡吧,你一定是累了。”
靖南王喃喃自語,將她放於床榻之上,拿了帕子來一點點親手替她擦去滿身汙痕血跡,又溫柔地替她換上一身精緻華麗的大紅禮裙。
梳髮,畫眉,描唇……他動作熟練得彷彿已將這些事做了千遍萬遍。
秦嵐怔住了。
這是,嫁衣?
他何時準備的!
“將軍,秦姑娘她……已經死了。”
一旁,侍從看得心驚,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上前提醒,可靖南王卻視若無睹,繼續著手上動作。
蒼白的臉,鮮紅的唇。
詭異而又淒美。
……
三日後,滿城紅裝。
這三日裡,秦嵐親眼看著靖南王備了無數聘禮,大宴天下,不顧眾臣反對也執意要給她一場盛世婚禮。
她疑惑,卻也心驚。
當日,靖南王身著大紅婚服,襯得整個人愈發氣宇軒昂,可惜眉目間的疲憊之色卻始終遮掩不住。
他抱著她,一如三日前在宮門下,一步步來到刑場。
肅殺之氣瀰漫在空氣中,斷頭台上,赫堇騁與秦柳茵雙雙被綁了手腳釘在十字架上,滿身是血,麵容憔悴。
一見靖南王,赫堇騁便大叫起來,掙得鐵鏈叮噹作響:“靖南王!靖南王!朕投降了,你不能如此對朕!朕好歹也是一國之君,你放過朕,朕……”
“這是你欠秦家的!”
一聲厲嗬打斷了赫堇騁的求饒。
靖南王目光銳利,醞釀著無儘怒意,冷笑:“行刑!千刀萬剮,淩遲處死!”
末了,他又低頭望向懷裡的秦嵐。
聲音溫柔如水:“嵐兒,你看,高興嗎?”
刑台上,劊子手拿著利刀一點點在兩人身上割著,比魚鱗還要密集的傷口從四肢百骸蔓延開來,鮮血湧出,順著囚衣滴落。
血腥氣混著慘叫充斥著整個刑場,聽得人脊梁骨發冷,汗毛直立。
整整三個時辰,兩人皆被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折磨著。
一開始,他們還能尖叫掙紮,到後來,除了眼珠子還能微微轉動,已然奄奄一息,不成人形。
秦嵐浮在半空,看著這對狗男女死於痛苦,心中卻是異常平靜。
“嵐兒,你穿著嫁衣的模樣已出現在我夢中無數遍,可惜……你最後的選擇卻不是我。”
靖南王嘴角扯起一絲苦笑,似是在回憶著什麼,聲音又輕又淺,“我早提醒於你,赫堇騁絕非可靠之人,你卻一意孤行。”
“若你成婚時,我帶人將你劫走,今日情景會不會有所不同?”
“不過,你怕是會恨我一輩子吧,哈哈……”
靖南王笑著笑著,淚便湧了出來,變成了一場酣暢淋漓的慟哭。
眾人何曾見過靖南王如此模樣?皆是低著頭不敢做聲。
秦嵐看得愈發心驚。
她隻見過他叱吒風雲,雷霆手段,殺人不眨眼,可如今他卻……這番深情,究竟從何而起?
秦嵐隻覺恍然,飄到靖南王跟前,細細望著他的臉。
三日前,她便覺得他眉眼熟悉。
如今卸下麵具……
秦嵐望了許久,才如夢初醒般想起了十六年前被父親帶回將軍府的少年,秦乂。
時間如梭,少年已長成鐵血將軍,她也早已認不出故人了。
彼時,她與秦乂勢如水火,隻要一在府中見著他,便仗著嫡長女身份為所欲為地諷刺他、欺辱他。
冇過幾個月,她硬是氣勢洶洶地將他趕出了將軍府,讓尚還年幼的秦乂流離失所,聽天由命。
為何?
他不該恨她嗎?
久遠的回憶湧上腦海,秦嵐徹底愣住,淚水打濕了眼眶,卻無論如何也哭不出來。
“赫堇騁那傢夥不配成為你的丈夫,嵐兒,今日你嫁給我,到了黃泉地府,閻王問你何許人家,你隻管報我秦乂的名號,彆讓赫堇騁臟了你輪迴的路!”
“路上若是碰見小沐,彆忘了替我向她道歉。”
“秦柳茵丟入你房中的乞丐早已被我處理乾淨,夜夜與你行歡的是我,小沐……是我的女兒。”
“對不起,是我冇用,冇能護住妻兒……”
秦嵐停留在空中,大腦一片空白,怔怔地看著秦乂抱著自己踏入貼著喜字的婚房。
看著他點了紅燭擺在台上,看著他抱著自己對天對地對燭火各拜了一拜,終是哽咽起來。
拜過堂,夜色正美。
秦乂將她放在床上,大紅帳內,他坐於床弦,深深地望著床上雙目緊閉的人兒,眉目間滿是留戀。
看著看著,他笑了。
“嵐兒,黃泉是不是很冷?彆怕,我這就來陪你。”
秦嵐心中一驚,猛地抬眼,便看見秦乂抽出掛在牆上的配劍,毫不猶豫地揮向自己脖頸之間。
“你住手!不要!”
她雙目圓睜,朝秦乂撲去,可透明的靈魂卻徑直傳過了他的身體。
眼見著鮮血如注,秦嵐淚流滿麵,捂著胸口。
即便是已經成了孤魂,卻也忍不住萬蟲噬咬般劇痛!
“秦乂,若有來生……我絕不相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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