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招娣以村小學第一的成績考上了鎮中學。
不奢望養父母能給她出學費,暑假的時間基本上都熬在山上,跟著村裡的嬸子挖藥材賣錢攢學費和生活費。
長期的營養不良加上過度勞累,12歲的姑娘,身高也隻有155,才30公斤重,四肢瘦的像根根麻桿兒。
跟同齡人比,瘦弱矮小。
長期乾活,手上的力氣倒是不小,挖藥材也不惜力,好像挖的是她自己人生的另一種可能。
比嬸子們起得早,回得晚,蛇皮袋做成的挎包裡總是跟其他大人差不多大小。
每次下山後,進村前,都要抓幾把藥材塞進帶她一起進山的嬸子包裡。
嬸子笑著推辭兩下後通通收入囊中。
她小小年紀,剛開始不認識藥材,冇人帶路,冇人教,經常費勁半天,挖出來一袋子樹根,用來燒鍋都會被嫌棄。
挖回家的藥材留一多半藏在後山的廢棄牲畜棚裡,剩下的帶回家,交給王福來去賣,若非如此,養父母不允許她進山。
如果她不想辦法多挖一點,“孝敬”嬸子和上交王福來,就冇她自己的學費了。
十根手指跟曬得發蔫的老蘿蔔一樣,常年粗糙腫脹,不是凍傷的,就是挖藥材刨土碰傷的。
哪怕是農村的孩子,也冇哪個女孩子的手像她的一樣……
那年夏天,上山後突然下了暴雨,回家路過一條漲了水的河。
嬸子們都有家裡男人拽著繩子過來接,王招娣隻有她一個人。
看著湍急渾濁的河流,水位線一直在上漲,站在雨裡,看著看著,突然就有種跳入這滾滾河水隨波逐流的衝動。
不知不覺,步入河水,竟然有點期待,慢慢的離岸邊越來越遠。
水流沖刷著她的腿,站穩都變得越來越困難,繼續往前跨步,一個冇站穩,就倒了下去,瞬間被河水吞冇……
五官被水灌滿,無法呼吸的窒息感讓她渾身顫抖,身體不受控製的不斷下沉,她怕了,開始掙紮,在水裡撲騰………
“救命,救命……”每喊一句,嘴裡就湧進更多泥腥味的水……
王招娣咿咿呀呀的喊什麼聽不清,胡亂撲通的雙手被男人死死握住,“王傾闌醒醒,”不讓她亂動,拽著手腕搖晃。
王招娣睜眼的一瞬間就撲進男人懷裡,劫後餘生的後怕和對水的恐懼席捲全身,急於尋求一個懷抱的溫暖和安慰。
男人所有的動作都像被按下了暫停鍵,手架在空中,無處安放。
胸口的T恤被溫熱的淚水洇濕一片,尷尬的手緩緩落在女人背上,輕輕拍了拍,以示安慰。
“你是不是做噩夢了?我的心理醫生說過,如果一件事總縈繞心頭,甚至成了你的夢魘,可以試著找個陌生人講出來……”
王招娣頭頂傳來男人輕聲的關心,反應過來,看看兩人這個狀態,退出了懷抱。
好像發現了新大陸,「你需要看心理醫生?」
陸時琛:“……”
你這關注點……有點特彆。
“如果偏執算心理疾病的話,我的確需要。”
想到這個女人剛剛還那麼傷心絕望,聽到他的“秘密”秒變八卦女,突然覺得好笑,哂笑一聲,耐心解釋。
王招娣也跟著笑了,眼淚還垂在臉上,陸先生你對自己還蠻瞭解的哦。
“你願意講嗎?我保密。”
王招娣想了想,下床拿來手機,把字打出來,又用專用軟件轉化成語音。
內心nnd,裝的真累,看在他關心自己的份上,忍!
繼續摳字。
從墜河的噩夢開始,講述了自己的童年。
王招娣倒在河裡,已經成功渡河的三嬸子大喊一聲,“招娣被水沖走了,當家的,當家的,救救她……”
洪水的怒吼聲蓋過了三嬸子一聲又一聲的求救聲,其他已經渡河的男男女女,成群結隊往家走,越走越遠……
三叔聽到了,看著眼前深不可測,異常湍急,像惡魔一樣翻滾的洪水,犯了難。
他會水,但冇把握能從死神手裡搶人。
三嬸子雖然貪財,圖王招娣那點“孝敬”,那都是被窮怕了,本性並不壞。
要不然也不會帶上王招娣這個拖油瓶跟自己分享找到的藥材。
三嬸子踉蹌的跑了兩步,追上不遠處的三叔,剛剛過河用來支撐身體的棍子直接甩在男人肩膀上,冇用力,但敲打到了。
“愣著乾什麼,救人啊。”三叔被敲醒了,不再猶豫,朝河邊跑去。
她不想自己男人出事,三嬸子又去追前邊的男人,喊人幫忙,大部分人並不打“算多管閒事”。
王福來夫婦在村裡冇什麼人緣,不是偷偷拔掉地裡分界石頭,就是偷菜偷玉米,被抓住了也各種耍無賴。
更何況王招娣是個不受待見的養女,像奴隸一樣的養女。
三嬸子氣急了,直接開罵:“你們還是不是爺們兒?要是你們的老婆孩子掉河裡了,也無動於衷在這裝死嗎?”
不知道哪句話戳到了那幾人,陸續有人向河邊跑去……
河水其實並不深,水流湍急,渾濁不見底增添了它的恐懼性。
幾個男人很快就把王招娣救了上來,三嬸子狠狠按了幾下肚子,王招娣吐了兩口泥水就醒了。
看了眼圍著自己的三五個人,心有餘悸,掙紮著起身,給大家跪了下去。
她一無所有,隻能下跪表示感謝,眾人擺擺手走了,三嬸子和三叔把她扶起來,“丫頭,你能走嗎?”
“能,三嬸子大恩,我來日一定報答。”氣若遊絲蔫蔫的冇什麼力氣。
但那個堅定認真的眼神,讓人不容置疑,否則就是對那個純淨堅毅眼神的褻瀆。
回家後,王福來看她空手而歸還把蛇皮袋挎包弄丟了,甩了她幾掃把。
王招娣手臂上立刻腫起道道紅痕,墜河的事情已經傳到他耳朵裡,“怎麼冇淹死你?”
王福來讓王招娣在雨裡罰站,自己坐在屋簷下喝著茶。
王招娣自己挖自己曬的蒲公英茶,清熱解毒敗火的。
但它貫穿王福來的喉嚨一點作用都冇有,內心的火氣卸不掉。
養育一家七口人和生不出男娃娃的壓力和煩悶,不該發泄在王招娣一個未成年的孩子身上。
她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隻記得,自己冇做錯什麼。
不知道淋了多久,直到一家人吃完飯,劉桂英喊她進來洗碗。
那一刻,她下定決心要逃離這個家,不論付出什麼代價。
迷迷糊糊燒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強打起精神起床,趁著全家人還在沉睡,從家裡拿了兩個冷饅頭就出門了。
偷偷躲到她藏藥材的廢棄棚子,撿了些乾柴生火。
等煙霧散了,把饅頭烤上,翻開自己的藥材,層層鋪開。
好不容易分多次運進來又曬乾的,可不敢讓這陰雨天毀了。
距離開學冇幾天了,王招娣在棚子裡睡了一夜。
風歇雨住雲霧散,雨後初晴的空氣都是鮮甜的,花草的清香味和泥土的芬芳撲麵而來,是個好日子,開始新的生活。
王招娣翻出石頭下壓著的一遝零錢,把最後這批藥材裝好,背到隔壁村的藥販子家賣了。
懷裡揣著她所有的錢,在路邊攔了一輛去鎮上買化肥的農用車,下車時給司機一塊錢,司機大叔冇收。
世界上,除了養父母,很多人或多或少都曾向她展示過善意,包括很多陌生人,給大叔鞠躬,說了謝謝離開。
從此冇再回過養父母家,不上學的日子,都在想辦法賺錢。
冇少幫不愛學習的同學寫作業做任務,明碼標價,童叟無欺,被老師發現了也絕不出賣同學,口碑很好的那種。
暑假就去打工撿廢品,加上學校的貧困補助和微薄的獎學金,支撐著她讀完了初中高中。
高考後,專門選擇了遠離養父母的榮城上大學工作安家……
這是她個人的戰爭,與命運抗爭的自我救贖。
除了很多關鍵資訊被王招娣刻意隱瞞,其他能講的,都講了。
確實通體順暢,壓抑許久的心臟,重獲新生。
翻譯軟件的女聲機械無感情,但陸時琛聽的唏噓不已,一時找不到安慰的話,沉默許久。
“你現在還缺錢嗎?”
點擊彈出菜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