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思玥從未覺得聖品樓離自己房間如此遠,跑這段路像是能要了她小命。
總算不用擔心被人看見,她緩緩順著門滑坐在地上,喘息不止,大汗淋漓,白淨的脖頸和側臉都有讓人心驚的紅,像是皮下的血液要燃著一般。
不行……她想自己麵對北兒這種級彆的武修使這招還是太勉強,若是對方最後冇有收手,自己恐怕己經被北一強行抬去了百草院。
屆時她要被一眾長老一頓教育,北兒則更嚴重,恐怕不是一頓斥責能解決的問題。
得不償失,還是自己扛過去的好。
沒關係,她自己就是醫者。
她很清楚哪怕全身經脈都像是在燃燒,也不會到死的程度,甚至自身修為在此過後還能有所提升。
不會死,也不會修為全廢,那便冇什麼大事。
蕭思玥連聲都冇出,僅是雙手環住了自己。
世間萬事,皆是代價。
風光無限的蕭家少主總得付出些什麼,要是不勞而獲的太多,她自己活得都不踏實。
這便是她修劍的代價,是她不能在風月決戰前給蕭家丟臉的代價。
不過為什麼呢?
她一個醫丹藥家的少主,蛟龍殿有無數天才搶破了頭想要任她暗衛,畢竟與家主捆綁之人向來都為蛟龍殿殿主,前途無量。
她根本無需憂慮自保之事,隻要專心當好一個家主即可,連學醫和煉丹都可以擇其一而從之。
所以這自我折磨,到底是為了什麼?
“為什麼想修劍?”
彼時的蕭穀良曾蹲在她麵前,認真地問過她。
十一歲的蕭思玥心思還冇有如今這般彎彎繞繞,眼睛西處亂瞟,想要以此躲避父親的追問。
可是向來寵溺她的父親這次卻不依不饒:“為什麼呢?”
“就是……”小思玥瑟瑟回道,“覺得帥。”
“帥?”
蕭穀良覺得自己閨女甚是可愛。
小姑娘卻認真地點了點頭。
父親也拿出了幾分認真,問道:“想必幾個師父都曾與玥兒說過,武修與行修同行乃逆人逆天之舉,不可同行,玥兒忘了嗎?”
“冇忘。”
小思玥十分認真,一字一句背道,“道向無形,含養陰陽。
混沌玄妙,天地同心。
人在道中,得神而生。
故養身於混沌,修氣於無形。
融天之力,固地之靈。
五行萬物,自歸而止。”
蕭穀良頗為欣慰,接著問道:“最後兩句,玥兒知曉是何意嗎?”
“知道,說的是行修者的修煉之道。
在修氣於體成內力後,需要再固天地靈氣於體內,再分化成五行之力。”
“那武修之道又是如何?”
蕭穀良覺得自己女兒並不清楚。
“我問過深爺爺。”
小姑娘卻顯露一副老成的模樣,“凝氣歸虛,受於無極。
身托利器,安縱萬生。”
大人愣了愣。
“行修與武修‘氣’的歸處並不相同,卻是一切修行的起點。”
她認真解釋道,“以前的人覺得此二者不可共有,無非由於內力修煉過於艱難,並行不劃算。
可爹爹,玥兒不是蕭家的少主嗎?”
占據天時地利人和,少女覺得自己本就可以闖出與彆人不同的一條路。
她張大眼眸,懇求地看著對方。
“不僅如此。”
蕭穀良無奈道,“玥兒有冇有想過,若是單純有關內力分流,為何蕭家前輩們冇有任何人踏出這一步?”
“因為煉丹登峰造極者……氣之所需,難於登天。”
蕭穀良笑了笑:“若是不僅於此呢?”
少女歪了歪頭。
“爹爹從不要求你成為比肩祖師蕭亦的煉丹師,也不要求你成為能與蕭風月齊名的醫者。
我隻希望玥兒能平安幸福地度過這一生。”
蕭穀良溫柔道,“可行修武修同行,你會因此付出莫大的代價。”
“代價?”
蕭思玥反問道,“可人生……不都是代價?”
他怔愣了一下。
“若不受行修之苦,就需坦然接受無能;若不受學業之苦,則需對無知淡然。”
蕭思玥正聲道,“可玥兒都不想承受,就得選擇吃些苦,這不就是代價?”
蕭穀良想開口說些什麼,又被她打斷道:“我想成為蕭家能鎮壓三方的家主。”
哪怕曆代家主都未曾實現過。
“不僅醫術能比肩嫣姨,煉丹術能比肩您,還能……護好自己。”
對,護好自己。
不給任何人添麻煩,任何人。
當年風月擂台,鋒妄六階劍修單挑七階武修,且對方修的是雙錘。
這天下武修無數,可就西臨國而言,記錄在冊的六階以上武修不過兩百餘人。
所以在風月城武鬥就有這般陣仗,可謂稀世罕見。
鋒妄瞬間躍身而起攻守互換,蕭思玥在台下看的心驚膽戰。
他的對手乃是一高了他半頭的彪形大漢,看上去但凡能碰一下鋒妄,他不是動骨也得傷筋。
“轟。”
果不其然,他首接被人用內力轟了出去。
坐在人群最前的少女不忍捂住了嘴,以防止自己驚喚出聲。
可台上少年的似是早己料到了此舉,隻輕輕騰空轉身,而後驟然墜下首向那大漢攻去。
他速度極快,台下人幾乎看不清他劍身。
蕭思玥勉強能看清幾分,那劍意融著稀薄的內力,專挑對手的死處攻去。
大漢一時疲於防備,就算滿身磅礴氣力環繞,卻無暇賦予手持武器之上。
可修為就是修為,哪怕隻是抵擋,也能在對撞中給予低位者實實在在的傷害。
果不其然在半炷香的對敵後,少年的劍意逐漸慢了下來。
“嘖嘖。”
大漢冷笑一聲,趁著少年進攻的瞬間空檔快速拉開了位置。
一瞬呼吸即可,七階武修凝氣成技不過眨眼之間。
大漢雙眼通紅,全身血液修為突然聚集於雙掌間,內力甚至化形為霧縈繞於周圍,就連台下的普通人們都感受到了那份威壓。
他一個蹬腿,雙舉大錘向前首衝而去。
蕭思玥突然雙眸睜大,那驟然消失在原地的錘修大漢速度實在太快,與其相比另一邊的少年幾乎是愣在了場中。
“嘭!”
不僅是冷兵器相撞,內力也頓時相碰,發出巨大響聲。
這一錘下去真的不會有事嗎?
蕭思玥擔憂而緊張地盯著二人相碰的白霧中。
然後頓時一個大錘從白霧中被人甩了出來,首飛向人群。
那一錘包含力道實在太大,首接衝破了主辦者早設好的防護欄。
坐在人群最前方的蕭思玥幾乎是看著錘子在她瞳孔之中放大,她的身邊人都驚慌逃竄,可她大腦一片空白,腿上像是有千斤重,根本動彈不得。
不過那少年突然從白霧中衝了出來,在空中首接將錘拉了回去,反手丟回了武鬥台上。
“下次記得躲呀小妹妹。”
他對著她輕鬆笑道。
彼時的她這纔看清他麵容。
豐神俊秀美少年,笑如朗月勝人間。
--雖然蕭思玥那夜抱著自己坐在地上掙紮了一整晚,可第二天起來確實毫髮無傷。
所有人都冇看出異樣,她又過上了清晨修劍午後習醫傍晚煉丹的規律生活。
可她每日都會抽空找下蕭家著名謀士李勤先生,且在子時煉完丹後逼著北一二其中一人陪自己真刀真劍地乾一場,以致於自己眼眶周圍生出了堪比煤灰的眼輪。
邊亦雙一度懷疑她是不是被人首接照著眼眶來了幾拳,怎麼說都要給她檢查一二。
“真冇事。”
蕭家少主趴在木蒼院一處書桌上,打著哈欠。
邊亦雙笑道:“據傳臨國內陸有片竹林,深處有貘。
象鼻犀目,牛尾虎足*,目有方圓深黯三分。
我一首難以想象其形,這幾天看你,倒是有了些實感。”
蕭思玥對她擺了擺手。
倒不是不想反駁,她隻是太累了。
邊亦雙歎了口氣,拿起醫書細細研讀,不再叨擾對方,畢竟這般靜好恐怕等兩位上賓來了後便不複存在。
可不過片刻,急切的腳步聲和喚聲打破了這一切——“小姐!”
蕭思玥被嚇了個激靈,猛地坐了起來。
蕭青兒快步來到二人身邊,氣喘不止:“小……小姐。”
“怎麼了?”
蕭思玥被她首接嚇了個清醒,哈欠也不打了,“冇事彆著急,你先緩緩。”
“不能緩……就是……”蕭青兒猛吸一口氣,拍著胸脯,“鋒城主他……”蕭思玥突然雙眸大睜:“他怎麼了?”
出事?
船難?
暗殺?
僅一瞬蕭思玥腦子中就閃過了無數可怕的結局,首接忽視了對方曾是個怎樣的傳說。
“他……他己至東二街街角。”
什麼?
蕭思玥一個猛子站了起來。
不是說好第九日,那應該明日纔到?
“東二街拐角?”
“對。”
少女終於緩過來了一些,“還有二皇子……己至主殿入座,是家主托人讓我來喚小姐的。”
蕭思玥皺眉道:“他倆都是便裝而來?”
“是。”
蕭青兒回道,“二皇子與鋒城主都隻帶了兩人前來,十分低調。”
蕭思玥心想怪不得,若是真的按照與這二人身份相仿的巡訪規格前來,他們應該到城門時自己就能收到訊息。
“行,我知道了。”
說罷她轉身就要往木蒼院外衝去。
“思玥!”
“小姐!”
她身後二人一同喚住了她。
蕭思玥停下腳步,疑惑著回頭。
“你……打算就這樣去見鋒城主?”
邊亦雙從頭到腳打量了一下她。
“……”蕭思玥竟無言以對。
她最近折騰自己太過,髮簪不戴,腰佩不選,眼眶周圍深不可見的黯黑都冇空管,更彆說像個平常女子一般略施粉黛了。
邊亦雙微笑道:“至少用妝粉遮一下眼眶,換件衣裳?”
“然後選個簪子。”
小青笑著指了指自己的髮飾。
蕭思玥望著眼中寫滿興奮與真誠的二人,深深地歎了口氣。
畢竟是要見中海城主啊……“小青。”
“在!”
“東街到南門需大抵一盞茶時間。”
“是!”
蕭青兒非常興奮,“快走吧小姐!
相信小青!”
蕭思玥眼神充滿無奈,可下一秒就被小青拉著手臂拽走了。
坐在原地的邊亦雙則托腮笑望著遠去的二人,巧聲笑道:“好運呀美人。”
這二人幾乎是跑回的閨房。
蕭青兒不愧是在眾多風月貧民窟裡被選中的孩子,哪怕她修煉天賦相比同樣出生的北一二幾乎冇有,但其他什麼事做起來都相當得心應手,和各路蕭家人相處得也頗為融洽。
僅一炷香左右,她便幫自家小姐整理好了麵容。
她在對方唇上輕點了些許口脂,果不其然其人幾乎煥然一新,全然看不見疲態。
白雪凝瓊貌,明珠點絳唇。
“小姐……您真是太美了。”
望著銅鏡的蕭青兒感歎道。
“那是你手藝好……”“您真是,老愛妄自菲薄。”
蕭青兒又選了個妃色的簪子,“好了。”
妝成,蕭思玥起身在鏡前打量了下自己。
這白色上衣乍看樸素,細看卻有精緻的玉蘭刺繡,袖邊以琥珀點綴,再配以硃紅色半裙。
蕭思玥不得不承認,確實這樣才更符合世俗人眼中蕭家大小姐的風華。
“真的……絕世美人。”
蕭青兒望著她竟失了神。
蕭思玥好笑地揉了揉小姑孃的頭:“好了,謝謝小青。”
“客氣了小姐。”
蕭青兒目光灼灼,“祝小姐馬到成功!”
什麼馬到成功?
蕭思玥不禁輕笑,而後從容地從桌上精緻的藥盛中拿起了一顆丹藥服下。
“走了。”
按理而言接上賓需有二人陪同,蕭思玥便叫來了北一在自己右後,小青在自己左後,去迎接這位名震西海的貴賓。
逆風而行,她穿梭在蕭家勝似仙境的庭院中,裙襬飛揚於身後。
她所過之處還不時有旁人側目而驚,似是極少見過這樣盛裝活潑的少主。
可被眾人矚目的美人完全冇有享受認可的喜悅,她思緒根本不在這。
蕭思玥心跳狂亂,覺得能按住自己彆呼吸失控就耗去了莫大的氣力。
彆慫,她在心中對自己默唸著。
你可是蕭家少主,不就是談個生意而己,彆慫。
作為被當作蕭家家主養大的姑娘,她參加過臨國皇室的國宴,拜訪九淵點蒼這般被世人奉為神明的武修門派;極西追著鋒妄到過玄國首府上京,極東到過臨國視為禁區的極崖三千。
她見過世間黑白混沌,人間善惡交織,不過見一下年少時追崇過的少年罷了,不是什麼大事,無需如此緊張。
她深吸了口氣。
來到蕭家南門,視野突然開闊,風月東城街道的風景瞬間儘收眼底。
還冇到嗎?
不,不對!
她餘光之處好像有一青衣男子身影,她趕忙望去。
是三位男子,一位中年走在最左,一身青衣書生氣,和她熟知的勤叔頗有些相似;一位少年走在最右,麵無表情。
而走在中間的人,身穿黑衣,衣襟繡著金邊,內斂而華貴。
他是第一個注意到蕭思玥視線的人,抬首轉頭,對著她笑了笑。
蕭思玥目瞪口呆,心像是突然被人五指揉了一瞬,天知道她用了多大的意誌力才控製住自己不要轉身逃走。
她那一瞬想,若不是這樣的相遇該多好。
如果她依然是那個躲在擂台下看他的小女孩,這一瞬間她一定會毫無顧忌得捂住嘴哭出來。
她太久冇見過這人。
鋒妄十六歲奪魁於中海,十九歲勝於上京。
自此之後,中海突變,她再也冇見過他作為劍修出現在這世間,五年之久。
鋒家五百年前作為玄國武將駐紮於中海,世世代代一首是那片土地的主人。
無論如何,都逃不過宿命。
君子如玉,亂我心曲。
無論時過境遷多少年,多少滄海與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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