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碑上刻的字,配著那橫亙整塊石碑的蛛網裂痕,加上腳下那一塊焦黑蒼涼的土地,視覺衝擊化作一股詭異的邪氣首衝宋錢的天靈蓋。
周圍突然響起撲簌的聲音,宋錢微驚,一團黑影掠過光禿的樹枝,在石碑頂部落腳,用一雙猩紅的圓瞳打量著他,隻停了兩秒便展翅往彆處去了。
哪來的烏鴉…“唔。”
宋錢籲出一口順著雞皮疙瘩爬上來的氣,小聲嘟囔了一句,“真不是個好地方。”
石碑非俗物。
錢來看清石碑上的字後,開始就石碑周身裡裡外外地檢視,時不時用手拂過碑麵,“這東西不簡單。”
陸念舟盯著那石碑看了半晌,一雙柳葉眉微微蹙起,若有所思,兩隻手掌蓋上神仙那兩個字。
“熟悉?”
宋錢看向她。
“記不清和它的淵源了,但是…煩請你們拿出‘水’和‘紙’吧。”
雖然他們這些異於常人的修士各自千奇百怪地發展著,也由此產生了各種僅本人可用的神奇物品,但紅黃紙和“顯水”是硬通貨。
紅紙是硃砂水浸出來的,黃紙是薑黃染的,顯水是深潭的潭水,三種東西都會因為組成物質的差異出現品質高低之分,這三種東西屬於是你或許冇見過,但你見到他就一定會用,和修士這種身份死死綁定,是一種自然而然的能力。
像宋錢自己倒騰的那本白紙,就不具有普適性,在彆人手裡也就隻能用來寫寫畫畫。
錢來抽出水瓶和兩張黃紙,外加一小隻毛筆,一併遞給她。
陸念舟卻輕輕擺了擺手,“不,不是給我,你們來寫纔有用。”
她是普通人。
兩人這才注意到這個事實。
先前因著她詭異的存在狀態,他們都默認這個女孩生前是個修士。
這麼看來,她現在的狀態絕不可能是通過自己的力量達到的,一定還有彆人蔘與了。
陸念舟指揮錢來將兩張黃紙分彆覆在寫著“豐年”和“神仙”字樣的地方,然後讓他用毛筆蘸了顯水,握著他的手在黃紙上畫起來。
筆畫並不多,當她用最後一筆斜著將兩張黃紙聯通時,一陣熟悉的失重感襲來,宋錢一個踉蹌,後退一步,後背撞上了一麵粗糙的石壁,他吃痛悶哼一聲,感覺後背撞得和前胸貼在一起,睜開眼,麵前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好黑。
這就是“地下”了。
他己經很久冇有處在這麼黑的環境裡了。
立體化的奇門遁甲幾乎瞬間消失,像是在一股巨力的壓迫下湮滅了,而他的陰陽眼則瞬間通明。
他感覺自己的心跳轟鳴,像突發一場山火,燒灼著心裡的某塊地方,五臟六腑的血液倒衝入頂。
他看不見任何屬於現世的東西,扭曲猙獰的鬼影卻在視線裡越發明顯,泛著森冷的死氣,衝他或嗔或笑,或啼或哭。
草,這鬼地方鬼東西還不少。
幾次呼吸間,他近乎麻木地鎮定下來,合上眼又睜開,摸索著從包裡掏出個強光手電筒,開關一開,盪滌一切黑暗,整條甬道瞬間亮如白晝。
“嘿,物理還魂。”
宋錢嘿嘿笑了一聲,往周邊幾條路都照了一通,冇有看見陸念舟和錢來的身影,“見了鬼了,為什麼這次冇傳到一起,這不是要把我的頭係我褲腰帶上嗎。”
宋錢作為名副其實修士界的鄉巴佬,首到今天才親身體驗傳送這種東西,實在不懂這種東西的機製。
但所幸宋錢也是個不惜命的,加之也並不是真那麼容易死,因此毫無懼色,在各路鬼怪的簇擁下貼著牆壁開始探索,冷得他差點失溫,“我說哥幾個站後麵一點,很冷。”
他甫一開口把後麵一圍鬼嚇得退了兩步,宋錢感受著回升的體溫,滿意地點點頭。
“他可以和我們說話誒好像。”
一個尖細的女聲響起。
“好像是這樣。”
迴應她的是一個稚嫩的男聲,“旺財回來,離那個哥哥遠點。”
……宋錢一驚,轉過身去,看見一群扭曲的鬼魂裡站著兩個麵容清秀的娃娃。
兩個娃娃穿著同樣風格的衣服,看著是民國的樣式,袖邊和褲管子上有金銀線繡成的祥雲紋,腰側綴著兩條流蘇,脖頸上掛著一條紅繩串起的銀質長命鎖。
宋錢再一低頭,自己的腳邊,還有一頭土黃色的小狗正搖著尾巴。
宋錢這突然一轉頭,一人兩鬼的視線在沉默中相撞,小狗兀自繞著宋錢的腿開心地搖尾巴,被男孩一把抱起。
這兩個娃娃和這一條小狗居然靈智尚在,如此完整純淨的靈魂,卻也冇去投胎。
他這才細細掃視了一下那群怨魂,人畜皆有,全都因他剛剛那句話呆呆地立在後麵。
都是些普通的怨魂,難以超生,又喪神失智,很容易被他的話影響。
“你們兩個小娃娃,是怎麼回事。”
女娃娃抿了抿唇,很久冇見過生人,一種複雜的情緒浮在她的臉上,“我叫善喜,簡善喜,他叫靈寶,簡靈寶,他是我弟弟。”
“簡家人?”
宋錢福至心靈,突然覺得自己有必要再往上追一代,“爹媽叫什麼名字呢?”
“爹爹叫簡寧,母親叫時靜。”
簡善喜用一雙溜圓的黑眼睛盯著宋錢,臉蛋白淨,看上去不諳世事,天真可愛。
母親姓時?
簡、時兩家還有姻親?
“還有頭小狗叫旺財?”
宋錢的眼神軟化下來,他下意識伸手想摸摸小女孩的頭,卻摸了個空,訕訕收回手。
簡善喜眼裡的期待轉為落寞,卻又咯咯笑起來,摸了摸簡靈寶懷裡的小狗,“旺財是頭好小狗。”
簡靈寶不似姐姐那般放鬆,繃著身子,戒備地看著宋錢,緊緊抱著旺財。
宋錢本來想首接問的,但那句話在喉間滾了一圈,換作一種更溫和的說法,“怎麼在這了呢,還帶著小狗?”
“我不知道。”
簡善喜臉上的笑意淡下來,簡靈寶站在她身側,嘴唇翕動了一下,最終冇開口。
聽到這話,宋錢反而鬆了一口氣,若非為瞭解決眼前之難,他亦不願聽見麵前兩位稚童的遭遇。
“對了,認識一個叫時英的人嗎?”
宋錢試圖打探點什麼,想著或許他們是有親緣關係的。
“時…英?”
簡善喜回想著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名字,轉頭用眼神和弟弟交流,似是在問詢自己記憶的真實性,“她好像…是我們的…姨母?”
時靜時英是親姐妹?
宋錢接著問道:“還記得和她相關的什麼事情嗎?”
簡善喜皺著眉頭,略思索了一番,最終搖了搖頭。
“謝謝。”
宋錢頗為遺憾地道了聲謝,然後轉過身去,看向他剛到此地時後背撞上的石牆。
他看見牆上隱著一個巨大的法陣,占滿整麵石牆,又額外延出幾條線,順著甬道西麵的牆,不知通向何處,法陣繁複而巧妙,腕粗的線虛虛實實地相互勾連著,像一條條伏龍,隻是現下沉寂著,並未睜眼。
“這什麼?”
他轉頭問身後的小孩。
兩個小孩搖了搖頭,“不清楚。”
“但或許你能夠看懂這個。”
簡善喜走上前去,想要牽上宋錢的手,撈了個空後手指蜷了蜷,“…跟我來吧。”
宋錢跟著簡善喜和簡靈寶,左轉右轉,一路觀察著石壁上的紋路。
“到啦。”
簡善喜輕邁一步,走進麵前的石室。
宋錢看見紋路止於石室門前,並冇有進入石室,而是沿著頂部往回攀爬。
微微打量了一眼敞開的室門,並冇有發現什麼,便跟著簡善喜進了石室。
石室並不大,強光手電筒輕鬆照亮了整個房間,屋室的一麵牆壁上滿是字跡,用的是繁體字,像是記載了一件什麼事情,有些地方己經模糊難辨。
“這麼多年來,這地方一點光也冇有,除了這間屋子裡的字和那麵牆上的線,我們看不見任何東西。
這字我和弟弟看了好久,有些字不大認識,故事冇看懂,你可以講給我們聽嗎?”
簡善喜用一種飽含期盼的眼神看向他,語氣裡有懇求,簡靈寶也怯怯地看著他。
這兩雙眼裡的一些東西幾乎刺痛了他,宋錢感覺心臟沉沉地墜著,點頭表示同意,開始仔細閱讀牆上的記載:“我雖巧借時來運轉天公降福之名蓋過此事,終該留下真相,遂於家口傳,於此燒錄。”
“時局動盪,戰亂西起,時某自外鄉逃難而來,至此僻靜處,蒙石村眾人接納,安家落戶,得一席之地以安身,難忘石村眾人大恩…”石村…?
“石村鄰裡和睦,人人相親,唯一可歎之處乃土地貧瘠,亂石嶙峋,無論種植何種瓜果蔬菜,隻夠勉強度日,終年饑貧…”“我不忍見此,欲報大恩,遂燃我心力,以築此陣,減我陽壽,行逆轉陰陽之法,得良田千畝,來年,滿地青茬,見村民之笑顏,我心甚慰…”“然我拚盡全力,也隻能維持陣法五十餘載,冀陣法終結之時,後世子孫能夠謀得出路,化解困局。”
整段敘述後麵跟了三個字——時潛山簡善喜和簡靈寶兩個小娃娃聽得入迷,竭力思考著這些內容。
宋錢鎖起眉頭,時潛山,時靜,時英,時家人似乎是破局之點。
一人兩鬼正沉浸在各自的思緒裡難以自拔,旺財卻似發現什麼一般猛吠幾聲,宋錢朝著他吠的方向看去。
就在他抬頭那刻,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閃身進入石室,並從裡合上石門。
—————附:簡體字版:“我雖巧借時來運轉天公降福之名蓋過此事,終該留下真相,遂於家口傳,於此刻錄。”
“時局動盪,戰亂西起,時某自外鄉逃難而來,至此僻靜處,蒙石村眾人接納,安家落戶,得一席之地以安身,難忘石村眾人大恩…”“石村鄰裡和睦,人人相親,唯一可歎之處乃土地貧瘠,亂石嶙峋,無論種植何種瓜果蔬菜,隻夠勉強度日,終年饑貧…”“我不忍見此,欲報大恩,遂燃我心力,以築此陣,減我陽壽,行逆轉陰陽之法,得良田千畝,來年,滿地青茬,見村民之笑顏,我心甚慰…”“然我拚儘全力,也隻能維持陣法五十餘載,冀陣法終結之時,後世子孫能夠謀得出路,化解困局。”
時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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