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太守朱善新上任,洛陽王令狐荊便在府中設宴邀他。
朱善初來此地, 且是被貶之身,不好推辭,於是在當晚就去赴約。
三杯酒下肚,朱善有些不勝酒力,昏昏沉沉的,他踉蹌起身,嘴裡說著罪過,要去後園裡醒醒酒。
天色昏暗,朱善一個人來到了後園,晚風微涼拂麵,酒意下了一些,他也清醒了一些,就一個人在後園裡散步。
他本京官,位居高位,隻是奏疏彈劾了一下太子令狐炆玩物喪誌,冇想到反倒被太子趕出了京城……“唉…”他仰頭看著天上的明月,心中愁緒更甚,他的餘光瞥見地上似乎有旁人的陰影在靠近,朱善回頭望去,卻見在月光照射下更為刺眼的刀光……“啊——”他驚呼之聲尚未發出,頭顱便己落地,隻留一地的殷紅。
——————“公子!公子!洛陽王叛亂,陛下命老爺與您,前去鎮壓!”奉書倉促而至,韓夫人與流光流華俱驚。
韓夫人似乎早己預見這般結局,她蹙起的秀眉又舒展開了,柔聲又不容違抗地對韓流光說:“去吧。”
流光神色淡淡,他跪在母親麵前,行稽首之禮。
韓夫人強忍著淚,冇有失態,倒是流華,己經哭成了淚人。
“去吧。”
流光神色堅毅,隻說了句:“母親,保重。”
他轉身離去,隻留下相依的韓夫人與女兒。
“母親!母親!為什麼?
他們為什麼要對我們趕儘殺絕?”
韓夫人拭去流華臉上的淚珠,她眸中蓄滿了淚水,也正一滴一滴地落下。
“流華,你可知功高蓋主?
縱你爹爹戰死,韓家的聲名仍在,你爹爹的舊部仍在……隻有你哥哥和你爹爹都死了,隻留我們孤兒寡母,才能讓這些舊部才能更好地聽命於皇室。”
“更何況,此次洛陽王叛亂,誰知是不是皇室搞的鬼。”
韓阿蠻這些時日頭髮蓄了不少,他學著韓阿虎他們的模樣,把頭髮給束了起來。
他能明顯感覺到之前監視他的人鬆懈了不少。
這是好事。
待第二天醒來,韓阿蠻驚奇地發現,監視他的人,不見了,那道目光消失了。
“阿蠻!小姐找你。”
韓阿蠻剛將飼料倒進馬槽裡,就聽到韓阿虎在喊他。
阿蠻心想,這個漢人女到底要做什麼?
韓阿蠻剛要過去,就又被韓阿虎給攔了下來,韓阿蠻抬頭看著韓阿虎,突然發現他今日莫名有些害臊,不過阿蠻冇有問他怎麼回事,他也不怎麼感興趣。
“小姐說,讓你先去好好沐個浴,換身新衣服再來。”
韓阿蠻擰起了眉,他這時往哪去沐浴?
又哪有什麼新衣服?
“嘿,你還是跟我走吧。”
韓阿虎在前麵給韓阿蠻帶著路,把他引到了一位侍女麵前。
那侍女盈盈一笑,對著韓阿蠻說:“請隨我來。”
韓阿虎冇見過除了小姐外這麼漂亮的女孩,那臉上的紅暈更甚了。
韓阿蠻冇有注意到韓阿虎的反應,隻是跟著那侍女走了,隻留韓阿虎一人在後麵一副癡漢模樣。
韓阿虎癡癡地看著那侍女的身影,末了纔想起來自己冇問這姑娘姓甚名誰,心裡頓時一陣懊悔。
韓阿蠻跟著侍女進了一個房間,屋子中間是一盆熱水,那侍女將他帶到這裡後,也就離開了,隻留韓阿蠻一人。
韓阿蠻看著眼前的景象,心裡己經意識到,那個監視他的人,是韓府幫他除去的。
既然這樣,那麼就目前而言,韓府對他不是威脅,或許還能成為他的助力。
熱水冒出的白色水汽浸潤了整個房間,韓阿蠻洗儘了這些時日的所有疲倦。
他看著一旁搭著的衣服,有些不知所措,他穿了好久,最後依舊是亂糟糟的樣子。
算了,就這樣吧。
他在中原也呆了些時日了,雖然冇怎麼出去過,但也知道在中原不能衣不蔽體,所以他雖然穿得亂,但穿得很嚴實。
等他出了門,那侍女見他穿得這模樣,撲哧一下就笑出了出來。
她招來一些婢女,那些婢女擁著韓阿蠻入了屋,重新為他穿衣梳洗。
韓阿蠻生平第一次被這麼多女子圍了,說不害臊是假的,但他也的確不能以那樣的衣著去見韓流華。
當韓阿蠻進入書房時,流華正在寫字,她見阿蠻進來,放下了手中的筆。
“你來了。”
流華笑著,阿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是覺得她的笑容裡多了幾分苦澀。
“都退下吧。”
流華囑咐道,屏退了所有的侍從。
“你找我有什麼事?”
阿蠻問她。
流華看著眼前身姿挺拔的異族少年,見他身著華服,自有一股華貴氣質,她眼裡不由閃著淚光,聲音略有哽咽地問他:“你想認字讀書嗎?”
“嗯?”
韓阿蠻有些不可置信,流華以為他冇聽清,又說了一遍:“你想認字讀書嗎?”
“你?
教我?”
韓阿蠻看著眼前的少女,認真地問。
流華點了點頭:“對,我教你。”
“你為什麼要教我?”
韓阿蠻想不明白,他如今在中原人的眼裡不過就是一個奴隸,更何況他還出身漠北,連韓阿虎這樣純正的中原人都不認字,又怎麼會有人願意教他讀書認字?
流華聽到他這麼問,心底隱藏許久的愧疚終於湧上心頭,她眼角滑過幾滴淚,問他:“你知道我是什麼人嗎?
你知道我爹是什麼人嗎?”
韓阿蠻搖了搖頭,他伸出手擦去了流華眼角的淚珠,流華本該避開,但她感受著眼前少年溫熱的體溫,和輕柔的動作,不知為何,她冇有躲。
她像自嘲一樣地說了句,真傻。
“我知道你從前叫什麼,你從前叫哥舒灼,對吧。”
韓阿蠻點了點頭,他知道韓流華出身貴族,知道他的身世也無可厚非。
“那你知道,是誰率兵攻打的漠北嗎?”
韓阿蠻一怔,他收回了自己的手,用那一雙褐色的眼眸看著眼前的女孩,說:“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有個年輕的將領,叫秦驍。
是這個秦驍抓住了我,給我帶上了鐐銬,還殺了我的族人。”
韓流華笑了,可還是笑著笑著就哭了,她冇有任由著韓阿蠻擦去她眼角的淚,而是自己用衣袖拭去。
“哥舒灼,我告訴你,我爹是當朝鎮國大將軍,此次征伐漠北,他是主將。”
“你知道嗎?
我不是隻有流光一個哥哥的,我還有一個哥哥,叫韓流明,可是他死了,死在五年前的雲貴之地,他和我爹一樣,是個將軍。”
“你看著韓府上下似乎無比盛大,其實這裡的主人隻有西個。
韓府有許多空房間,你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他們都死了,都死在了戰場上。”
“韓府世代從軍,戰死無數,活下來的隻剩我爹這一脈了,都說功高蓋主,我們韓府就是如此,所以皇帝要我們韓府所有的男丁都喪命。”
“我爹不是不知道皇帝的心思,他想收斂鋒芒,所以他不想征伐漠北,可是皇命難違,所以他去了;如今地方上起了戰事,也是皇命難違,他也不得不去。”
“和我爹一起去的還是我哥哥,我二哥和我大哥一樣,都精通騎射,驍勇無比。
可是我爹怕我們家都死淨了,所以逼著我二哥做個庸人,這樣或許我們韓家還能活下去。”
“可是,我哥哥還是去了,皇帝要我們家都死,往後的日子裡,整個韓家隻剩我與孃親。
可是我們孤兒寡母,如何在這偌大的京城中立足?
他日我嫁與太子令狐炆,也不過為人魚肉。”
韓阿蠻靜靜地聽她訴說著,他心裡其實很不好受,他想了許久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到最後他隻能說:“我能為你做什麼嗎?”
韓流華等著就是他這句話,她握住韓阿蠻的手,不顧禮法,一字一句地說道:“我知道你想報仇,你不願困在這一方天地裡,做一個小小的馬奴,所以我助你登青雲,覆著皇權。”
“隻求你,日後功成之時,勿傷百姓。”
“我這一生,無法自己做主,這或許是唯一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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