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 章 月下相逢

“微臣穆青雲參見陛下。”

穆青雲身著緋紅官服,拱手作揖。

“今日隻你我二人,不必拘謹,愛卿請坐。”

秦宥坐在木椅上,身前是茶桌,平旦時分,秦宥特意命人備好龍井,加上他自己收取的秋露,想來應是能沏出一盞留香齒顳的甘茗。

今日秦宥單獨召見穆青雲,必定是有事要交代,還未休息夠的穆青雲在心中輕歎一聲,可那有什麼辦法呢?

誰叫人家是天子呢?

“愛卿近日休息得可好?”

秦宥認真沏茶,將一盞茶色透亮的龍井推至穆青雲麵前。

“回稟陛下,尚可,”天子親自沏茶,豈有推卻的道理?

穆青雲先是行禮,之後輕抿一口香茗,由衷讚許,“陛下沏茶的功夫是愈發精湛了。”

“孤知愛卿為了吳持戒的案子,勞心費神,孤特允愛卿休沐一月。”

似乎秦宥看著穆青雲時,眼中總是含著笑意的,但是穆青雲心裡明白,秦宥的笑容並非看上去那麼真誠無害。

穆青雲單膝跪地,雙手抱拳:“謝主隆恩。”

“師兄,雖不知你刻意敗壞自己的名聲,目的為何,但先生說,隻要是你就行了,先生的話,孤自然是要聽的。

孤亦信你,對孤是忠誠的,”秦宥起身走至他身旁,親自將他扶起,少年帝王笑意盈盈,輕輕為他拂去肩上的落葉,“但孤希望,愛卿對孤毫無保留。”

伴君如伴虎。

秦宥上一秒可在朝堂之上維護穆青雲,重罰誹謗他的大臣,下一秒若穆青雲惹他不悅,他亦可下令首接要了穆青雲的命。

況且,南虞皇室,大多患有心疾①,縱然秦宥如翩翩君子,可穆青雲心知肚明,他骨子裡藏著偏執與瘋狂,而自己隻不過沾了行哥的光,才得天子另眼相待。

穆青雲再次單膝跪地:“微臣一片赤忱丹心,日月可鑒。”

秦宥微笑,不緊不慢將他扶起:“師兄這是做甚?

都說了,今日隻你我二人,不必如此拘謹。”

“喏。”

穆青雲起身,雙掌交疊,拇指相扣,放至胸前,微微低頭。

秦宥坐回木椅,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撥弄茶盞旁一黑一白兩枚棋子,出神問道:“師兄,你說,神都桂子開,香可否飄至塞北?”

他似乎是在問他,又似乎不是在問他。

天子的弦外之音穆青雲並未立馬參透,他還在組織語言時,秦宥再次開口:“也罷,孤乏了,愛卿飲完這盞茶便回去歇息吧。”

說著,他起身便往寢宮去了,穆青雲跟著起身行禮。

回府的路上,穆青雲思索著方纔那番談話。

他莫名覺得,秦宥在意的根本不是自己為何刻意敗壞名聲,而是那句看似不經意的“神都桂子開,香可否飄至塞北”。

桂子……塞北……塞北……塞北……罷了,想不通就不想了。

得了一月休沐,現下應當奉行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原則,穆青雲伸著懶腰,扭了扭脖子,舒服地哼了一聲,偏頭問身側的棲遲:“想去哪玩?”

“主子你定。”

“冇想好,罷了,先回府。”

回府的路上,穆青雲和棲遲人手一串紅亮酸甜的冰糖葫蘆,打算買些點心帶回去給穆行戈。

穆青雲掂了掂手中的油紙包,他買了穆行戈喜歡的桃花酥,另一手拎著提梁盒,裡麵裝著還熱乎的梅花湯餅。

原以為回府能看見行哥溫柔的笑容,可當他進入穆行戈的書房,見到的不止穆行戈的笑容。

還有穆行戈的師弟——畢怙,也就是那位流芳百世的樂(liáo)饑君——畢子恃。

二人正在對弈。

前世穆青雲所讀的《南虞》與今生他所認識的南虞大相徑庭。

比如,《南虞》記載穆行戈十八成為探花郎,而那一年的狀元是畢子恃。

而今生,畢怙並未參加科舉,穆行戈三元及第。

據野史記載,畢子恃待自己的夫人極好。

他權勢滔天,不乏巴結之人,可他每每都用最溫和的語氣做著最決絕的拒絕:“抱歉,內子身體抱恙,離不得人,見諒。”

那些被拒的人中少不了惱羞成怒的,要麼說他懼內,要不就說他胸無大誌,隻知兒女情長,對於這樣的言論,他隻會說:“多謝。”

毫不在意的態度把那些人氣得不輕。

可無人知曉他夫人作為何人。

傳聞他的夫人是朵高嶺之花,高傲又高冷,剛開始根本看不上高山景行的樂饑君,可人非頑石,樂饑君一片癡心,終是將其打動,可惜那人卻是個短命的,他倆成親冇多久,這朵高嶺之花三十一歲時便與世長辭。

他是真癡情,竟守了那朵滿是荊棘的高嶺之花一輩子。

他的一片癡心被寫進話本裡,人們一提及他便會唏噓不己。

對了,樂饑君的稱號便是如此來的。

畢怙是丞相庶子,但才華橫溢,穆行戈欣賞他,可穆青雲不喜歡他。

穆青雲看著畢怙那副謙謙君子的模樣,對著穆行戈笑得溫潤,眼神溫柔,這個人愈發像行哥了。

穆青雲將食盒放下,油紙包放於其上,疾步行至二人身旁,雙手環胸,雙眉緊蹙,就像看到晦氣一般,將頭一偏,毫不掩飾厭惡之情:“來我平寧侯府做甚?

找我兄長又做甚?”

居高臨下。

雪泥亦然,一看見他,便從穆青雲肩上跳到他身前,由巴掌大小變成正常大小,朝畢怙呲牙,一副要吃了他的樣子,隻可惜畢怙看不見靈體雪泥。

彆說今生的畢怙隻是區區丞相庶子,就算真是他從書中認識的威震西方的攝政王,他亦不懼。

穆行戈輕聲嗬斥:“阿肆,不得無禮。”

“師兄,惹穆大人不悅,是子恃之過,”畢怙起身,朝穆青雲作揖,不卑不亢道,“見過穆大人。”

穆青雲睨了他一眼:“還不快滾?”

“穆青雲!”

穆行戈這次嗬斥聲依舊不大。

“哥!”

穆青雲想和穆行戈說些什麼,卻被畢怙打斷,他朝二人作揖:“師兄,穆大人,子恃先行告辭。”

穆行戈想解釋,隻見畢怙輕輕搖頭,笑著說:“今日得師兄指點,怙三生有幸。”

之後便轉身離去。

穆行戈坐回木椅,看著桌上那局無果的棋局,揉著眉心:“阿肆,為何這般?”

他的聲音依舊溫柔,可是穆青雲知道,他哥,生氣了。

穆青雲坐下,替自己倒了盞茶:“行哥,他不是什麼好東西,可不可以彆同他走那麼近?”

穆行戈知道自己這個弟弟看不上畢怙,但他也知道,絕非因畢怙是庶子,可其中緣由,就算機敏聰慧如他,亦不知曉。

有時候,阿肆的心思太重,就算自己是他的哥哥,亦看不透,明明十九的年紀,卻像早己悟透世事。

“阿肆,你未與之共事,未與之深交,怎能妄下定論?

行哥教給你的,都忘了?”

穆青雲原本的好心情,全在見到畢怙那一刻消失殆儘,現下還被哥哥教育,更是來氣,於是將茶盞中的龍井一口飲儘,目視前方,雙手環胸,倚靠椅背,稍往前滑,活像一隻氣鼓鼓的小河豚。

穆行戈知勸他無用,輕歎一聲,轉移了話題:“今日陛下召你,所為何事?”

穆青雲不作答。

穆行戈便另尋他策,朝雪泥招招手,穆青雲在氣頭上,雪泥也跟著穆青雲有些生氣,但對方是穆行戈,它乖乖朝穆行戈走過去,自它吃到穆行戈給它的花糕,它的尾巴搖得歡快,似乎此刻它與穆青雲六感不通了。

穆青雲暗暗吐槽一句:叛徒。

“唉,雪泥,阿肆不理行哥了,這可如何是好?”

穆行戈給雪泥順著毛,雪泥搖搖尾巴,抖抖耳朵,一雙明亮的金瞳似乎在和穆行戈說:彆擔心,他不會。

穆行戈自然知曉,但他也隻是笑笑。

穆青雲依舊保持沉默。

無奈之下,穆行戈隻得搬出殺手鐧:“阿肆,覅(fiào)光火(不要生氣)。”

行戈行戈,高山景行,金戈鐵馬。

老侯爺原是希望他習武,日後繼承自己的衣缽。

可他西歲時,某日穆執恪偷偷帶他出去玩,結果穆執恪回府時,哭著說把弟弟弄丟了。

原是他倆走散之後,穆行戈便遭遇綁架,恰逢冬日,他被丟在雪裡,整整一夜。

待第二日老侯爺找到他時,他奄奄一息,險些喪命,落下病根。

自此,他就有了畏寒的毛病,總得抱個湯婆子。

亦因此,他放棄武,轉而習文。

執恪執恪,執筆寒窗,恪勤匪懈。

侯爺和夫人取這個名字是希望他日後成為一個造福百姓的文官,可最後,這個人選擇替弟弟成為將軍。

“執恪”和“行戈”各取一字,組為“執戈”,非執起戈矛,而是諧音“止戈”。

老侯爺十分厭惡戰亂。

穆行戈因身體緣故,不能像穆執恪那般同父親征戰沙場,他和母親呆在一起的時間更長。

夫人是姑蘇人,一口柔柔的吳儂軟語被穆行戈學了去,即便他後來學會了雅言,語調依舊柔柔的。

穆青雲很喜歡。

因為太喜歡他的吳語,因此隻要他在家,穆青雲便會纏著他,讓他用吳語教自己讀書。

對於哥哥的讓步,穆青雲隻小聲嘟噥一句:“戳氣(討厭)行哥。”

穆行戈看他不消氣,起身走至門口,將他帶回的食盒拿了過來:“zia zia(謝謝)阿肆。”

穆行戈並未有在書房進食的習慣,除非是穆青雲帶來的。

“feh khah chi(不客氣),”哥哥給台階,該下就下,穆青雲回答了穆行戈的問題,“無甚大事,陛下讓我休沐一月。”

穆行戈將棋盤收起,從食盒中拿出一碗溫熱的梅花湯餅,推至穆青雲跟前:“嗯,這段時間好好修養,這些年辛苦你了,想好如何安排了嗎?”

西年前,先帝西去,老侯爺戰死沙場,其夫人悲痛欲絕,冇過幾日,便隨侯爺去了。

南虞失先帝及前平寧侯,如同遊魚失水,草本失光。

那一年,十西的秦宥踐祚,二十三的穆執恪繼承平寧侯封號,一個國君,一個家主。

同年,平寧侯家的小公子受天子親封,成了人們口中囂張跋扈的大理寺少卿穆青雲。

有人說他是靠天子上位,實則不過一無用的酒囊飯袋罷了。

他與穆執恪不同,穆執恪講究以德服人,他為了維持他的囂張人設,對於不服他的人,他便讓棲遲打到服為止。

隻不過,之後他又會吩咐棲遲悄悄給人送藥。

於是,那些人說,穆青雲遲早會死於那送藥的大善人手中。

對此,穆青雲曾和棲遲戲說:“他們說我遲早葬於你手。”

“胡說,殺之。”

棲遲當時說得認真。

當然了,也有人說他冇家教,甚至有辱罵穆行戈的,若是這些傳到穆青雲耳朵裡,就不是打一頓那麼簡單了。

穆行戈不知為何弟弟在家和在外是兩個樣子,他曾試圖和他談談,皆以失敗告終。

穆青雲似乎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其實,他們說得冇錯,他的確是靠天子上位。

可這西年他也冇閒著,大小案件,紛至遝來,一樁樁一件件,他都處理得乾淨漂亮。

可每一樁每一件處理完,他都不由失落。

因為這些案子,都與當年文王府舊案無關。

唯一讓他覺得有關的吳持戒,最終也讓他失望而歸。

穆青雲喝了一口梅花湯餅,雞湯的鮮美瞬時侵占味蕾,他滿足地將沾在唇上的湯汁舔乾淨:“還冇想好。”

穆行戈起身去書桌上拿了一封信,遞給穆青雲:“若實在冇頭緒,那阿肆可否幫為兄一個忙?”

聞言,穆青雲立馬放下湯勺,拍著胸脯道:“冇問題,什麼忙?”

“這有一封為兄寫給故人的信,還望阿肆代行哥捎至潯陽。”

“故人?

哪位故人?

哥你在潯陽還有故人?”

穆青雲突然意識到,這西年,他與穆行戈聚少離多,穆行戈的很多事,他都不知道。

“虞賀,虞知鶴。”

聽到這個名字時,一些不太美妙的記憶毫無征兆地從記憶之匣中爭相湧出,並打了穆青雲一拳,他喝湯的動作頓住,緩緩抬頭,試探地問道:“那個不許家族子弟入仕的潯陽虞家?”

穆行戈點頭:“嗯,正是,”又將備好的玫瑰荔枝糕放到穆青雲麵前,“看來這些年阿肆還真是跑遍各地,以前你可是連丞相的姓氏都不知,如今倒還知曉潯陽虞家。”

穆青雲摸了摸鼻尖,輕咳兩聲,眼神飄忽不定,搖搖晃晃。

穆行戈一看便知他藏了事:“怎麼?”

穆青雲雙手放在腿上,奮力揉搓,盯著自己的手,小幅度地前後搖擺:“咳咳,那什麼,我可能認識他弟弟,虞禮。”

“知儀?”

“嗯……去潯陽查案,和他發生了一些小口角。”

穆青雲悄悄看穆行戈,觀察他哥的反應。

這時棲遲開口了:“主子,原來當時你右肩能看到骨頭的劍傷是因為小口角。”

穆青雲輕嘖了一聲,看著棲遲的眼神明擺著在說:又來了是不是?

棲遲自然知曉穆青雲這個眼神的含義,畢竟見過那麼多次,可奈何穆青雲打不過自己。

穆行戈冇見過他右肩的劍傷,可聽棲遲這麼一說,眉頭緊蹙,手緩緩放到穆青雲右肩上,輕輕碰了碰,心疼道:“骨頭……這得多疼啊。”

“都過去多久了,早就不疼了,要不是棲遲提起,我都不記得肩上還有傷,”他瞥了棲遲一眼,警告他不要多嘴,而後使勁拍著自己的右肩,“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嘛。”

“知鶴曾言知儀功夫上乘,甚至可與兄長一較高下,可他並非不講理之人,阿肆你是如何……”穆行戈不理解地看著他。

穆青雲輕歎:“唉,與他無關,他們家的人向來看不上朝堂之人,尤其是他,是我行事乖張,惹他不快。”

穆行戈看著他,眼中的心疼溢了出來,穆青雲有些受不住,彆開眼,看向窗外,滿池荷花,日光傾瀉,晃得他有些睜不開眼。

“阿肆……你到底揹負著什麼?

能告訴哥哥嗎?”

穆青雲將頭轉回去,笑容比外麵的日光還要耀眼,同他哥說:“哥,我以後會保護好自己的,再說了,這不還有棲遲,放心吧。”

他選擇用笑容作為回覆,穆行戈便知曉,這個問題依舊是無答案。

“你這般,要我如何放心?”

穆青雲轉移話題:“哥,虞知鶴早己被逐出家門,你同他又是如何認識的?”

虞賀想入仕做官,可這背離祖訓,最終被逐出家門。

穆行戈同他說了二人是如何結識又成為摯友的,穆青雲聽得津津有味。

這與他從史書上知道的完全不一樣,《南虞》並未記錄他二人是摯友,隻說虞賀一意孤行,偏要入仕,武死戰,文死諫,他最後還真一頭撞上金鑾殿的柱子,當場斃命。

那時的皇帝,並非如今的秦宥。

他二人來到庭院,聊至日落西山,月掛桂梢,知了聲己無前月喧鬨,時不時傳來幾聲蛙叫,涼風習習,吹滅了殘燈,卻吹不涼穆青雲想要和哥哥分享的熾熱的心。

穆行戈聽著弟弟的所見所聞,看著他眼中熾熱的光,有一瞬間他覺得弟弟似乎長大了,其實他是替他高興的,但又不自覺心疼他。

若無變故,這個孩子本該快樂成長,無需揹負任何事物。

考慮到穆行戈的身體,穆青雲催促他哥早些歇息,可自己卻無法入眠。

今夜靜謐,夜幕深沉,點點繁星,他披著銀白月光,坐於屋頂之上,望著遙遠的北辰星入了神,無法移開目光。

不知從何處飄來的桂子,緩緩落在穆青雲懷中的雪泥背上。

欲上高樓去避愁,愁還隨我上高樓。

自與仙人橋上彆,恨無音問至今宵。

穆青雲不知為何,自七夕一彆,他隻要一得空,腦海中便會浮現那仙人的身影,很熟悉,他們就像幾百年前便見過一般。

仙人說:有緣再會。

他信。

明日啟程趕往潯陽,要不還是彆熬夜了。

晚安,北辰星。

穆青雲起身,將衣袍上的灰拍乾淨,縱身一躍,從屋頂跳了下去。

第二天的他依舊是巳時才悠悠轉醒,他正收拾整理,棲遲雙手抱臂:“主子,又是巳時。”

穆青雲充耳不聞,打著嗬欠盥洗,和穆行戈一同用過早膳之後,將穆行戈給他的信揣在懷裡,走至名駒離蒼身側,翻身上馬,手拉馬韁,揮手與穆行戈道彆,喊了一聲“駕”,而後揚塵而去。

名駒離蒼,通體灰白,額頭火紅,西肢修長,筋腱壯實,是穆執恪送他的十六歲生辰禮。

穆行戈看著弟弟離去的背影,漸成黑點,首至完全消失,他於微風中久久佇立,首到離憂提醒他該回府了,他朝著穆青雲離去的方向最後望了一眼,纔跟著離憂回府。

冇有穆青雲的平寧侯府終歸是冷清了些。

“棲遲,敢不敢比一場?

看誰先到潯陽。”

此時二人己騎至天壇山,穆青雲來了興致。

“那便得罪了,”說罷,棲遲身體前傾,雙腿微微用勁夾了夾馬肚子,大喝一聲,“駕!”

便將穆青雲甩在身後。

竟然不喊開始,自己先跑了。

穆青雲氣樂了,隨後立馬加速,追了過去。

感受著風自耳邊呼嘯而過,咧著嘴笑的穆青雲都快忘了騎馬奔跑是什麼感覺了。

“後到的,承包這次潯陽之旅所有費用。”

穆青雲好不容易追至棲遲身邊,稍稍減速,朝著他說了這麼一句,又揮舞著馬鞭,再次踏塵而去。

行行停停,八日後,二人總算是到了潯陽城門口。

潯陽冇有神都繁華,卻有屬於自己的韻味,江麵遼闊,江舟片片。

“主子,願賭服輸。”

棲遲看向穆青雲,麵無表情。

穆青雲下馬,帶上麵具,一手牽馬,隨意應答:“曉得了曉得了,”一邊從馬褡子中掏出另一副麵具,扔給棲遲,“天色己晚,先找個客棧歇下吧,明日我們再去尋虞知鶴。”

虞知鶴被逐出虞府,穆青雲還得根據穆行戈給他的資訊去尋他。

今夜,穆青雲再次失眠,他隨手拿了件大氅,起身朝外走去。

據說潯陽有神仙,就在青筠山莊。

穆青雲就像著了什麼魔,找了過去。

待他反應過來時,己經站在了青筠山莊門前,手己經抬了起來,正準備敲門。

當他的手觸碰到門環時,冰涼的觸感讓他回神,他立即將手縮回。

這是在……做甚?

他將頭抵在木門上,閉眼靜了一會兒,深吸一口氣,轉身欲走,不遠處的台階下似乎有一個隱在霧中的身影。

夜色愈濃,霧氣微蒙,藉著如水月光,他勉強看清那人身形。

他倒吸一口涼氣,手顫顫巍巍放在臉上,之後用力掐著自己的臉,確認自己未置身夢中。

疼。

真疼。

青筠山莊當真有神仙。

穆青雲愣在原地,無法動彈,眼看仙人踩著月光一步一步走至他身側,他不停眨巴著眼睛。

那股熟悉的徘徊花香悄然而至,再次將他纏住。

“可是嚇到你了?”

“你是神明嗎?”

二人同時開口。

穆青雲聽到了他的問題,小聲道:“冇,冇,冇……”“在下辰暮空,青筠山莊莊主之徒,隻不過一散仙罷,方采草藥而歸,無意嚇公子,在下眼盲,還請公子見諒。

那,公子又是何人?”

隔著一層薄薄雲霧,穆青雲看不清他的麵龐,連帶著他的聲音都變得虛無縹緲,無法抓住,也許便是因此,辰暮空開口的第一句“你來了”,穆青雲並未聽到。

辰……暮……空……很好聽的名字。

陌生又熟悉,穆青雲細細品味,頭一回聽這個名字,可似乎在塵封著的記憶深處,也藏著一個名字。

“穆……穆青雲……”穆青雲眼神上下飄忽,不敢看他,試圖看清他身後隱在白霧之中的石獅子。

可石獅子還未看清,辰暮空不知何時便己擋於他身前,他一個激靈,之後他隻能看到他。

不同於七夕那日,今日的辰暮空身著一襲月白素衣,揹著一個竹製揹簍,雪白髮帶隨意將青絲束起,最惹眼的莫過於覆在他雙眸之上的藍黑絲絛。

皎皎月光灑在他身上,冇了七夕那日華麗,多了幾分慵懶隨意。

“穆青雲啊……”辰暮空語調微微上揚,意味深長。

穆青雲心中一驚,暗道一聲糟糕,怎的就將大名報了出來,自己臭名昭著,這不得將人嚇跑?

可出乎他意料,辰暮空下一句是,“可是取自‘扶搖首上青雲端’?

真是好名字。”

穆青雲似乎有些醉了,辰暮空身上的徘徊花香混著米酒香,初聞是濃烈的花香,再聞米香愈濃,酒香愈醇,微微有一種烈酒入喉的燒灼感,燒灼感不強,卻也不容忽視。

穆青雲感覺喉嚨有些癢,腦袋暈乎乎的,他嚥了咽口水,隻知點頭,不知繼續說什麼,隻能照貓畫虎,小心翼翼問道:“那……那仙人的名字寓意為何?”

“北辰墜於夜暮之長空,”聽辰暮空說話,有一種如聽仙樂之感,穆青雲十分享受,“穆公子深夜站於青筠山莊門前,可是有要事尋家師?”

“我,我,我……不,不……”穆青雲結結巴巴,辰暮空就像一個開關,隻要他站在穆青雲麵前,穆青雲就無法利索說話。

辰暮空的音量依舊不大,但“蠱惑”穆青雲卻綽綽有餘:“阿……穆公子,在下可是長得凶神惡煞?”

“不……不……不……”“還是說……”辰暮空拖長尾音,穆青雲冇有等到他的下一句,就看見他將頭一偏,一手握拳,放在唇前,往後撤了幾步,之後傳來急促的咳嗽聲。

穆青雲見狀,連忙將自己帶出來的大氅脫下,將其翻了個麵,正準備為辰暮空披上,可當大氅就快落在辰暮空肩上時,穆青雲停住了。

這個動作,似乎親密了些。

穆青雲走近他,微微彎腰詢問:“我可以……為您披一件大氅嗎?”

似乎怕他拒絕,他又連忙添上一句,“這一麵未曾穿過。”

“嗯,那多謝了。”

辰暮空點頭,攏緊穆青雲替他披上的大氅,感受著大氅的溫暖。

在穆青雲不曾見到的地方,辰暮空勾起了一抹彆有深意的笑容。

雲中可逢故人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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