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情難自已

“安安?”

“長安哥哥。”

“長安。”

“......”意識恍惚朦朧間,顧長安彷彿聽見了一道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那些聲音隨著它們主人的畫像被埋藏在記憶深處,如今被喚醒,連帶著讓顧長安想起了許多往事。

上輩子三十多年和這輩子過去十八年的記憶依次在腦海中不斷閃回,讓他覺得分外頭疼,不知過了多久,腦中疼痛褪去,隻剩一片空虛。

他好像,重生了。

回到了過去,十八歲年少之時,一切尚未開始,一切尚未結束。

兀的,他發現前方的虛空中有些許光亮,他下意識抬手探去,緊接著,眼前白光大盛,讓他不自覺閉上眼。

再睜眼時,白光退散,世界重歸於色彩,耳邊,是一陣輕微的對話聲。

“醫生,那孩子怎麼樣了?”

“己經冇事了,休息兩天就好,不過最近不要給他太大的精神壓力。”

“冇事就好冇事就好,謝謝醫生。”

“那孩子之前是受了什麼刺激嗎?”

“他從小和奶奶相依為命,幾天前,他奶奶去世了。”

“唉......估計他快醒了,待會不要讓他再受到什麼刺激,最好保持安靜,讓他多休息會。”

“我會注意的。”

“行,那我先去忙了,你多注意點。”

“謝謝醫生,醫生慢走。”

顧長安轉過頭來,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整個人僵在床上,眼中點點星光彙聚。

那人似察覺到了顧長安的動靜,越過厚重的病房玻璃朝裡麵看來,見顧長安醒來,大喜過望,她小心翼翼推開房門,三步並作兩步來到顧長安病床旁,眼中儘是關切。

“小安?

你醒了!”

那人在極力控製自己的聲音,生怕聲音過大吵到了顧長安的休息,深吸一口氣後,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可那有些顫顫巍巍的聲音還是出賣了她。

“乾...乾媽......?”

顧長安喉結滾動,聲音略帶嘶啞,茫然,不可置信,驚喜,語氣一變再變。

“小安彆說話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醫生說你要多休息。”

乾媽抹了抹自己的眼睛,滿臉笑意。

聽著這情真意切滿是關懷的話語,顧長安鼻子一酸,不能自己。

前世,父母離婚之後,又都組建了自己的家庭,他在兩個家都呆過一段時間,但不管在哪個家,他始終都是個外人。

於是,為了不打攪那兩人的生活,他決定離開,回到鄉下和奶奶一起住。

那時候他便己經清楚的認識到,有時候,血緣關係並不是維繫一份感情的真正樞紐。

那時候的他,隻有奶奶這一個親人。

可後來,奶奶摔了一跤,臥床不起,他那些所謂的叔伯姑姑卻在病房裡,因為奶奶的贍養問題大打出手,最後,奶奶為了不給自己的子孫後代添麻煩,一個人出院回家,在自己的小木屋裡,燃起了一把火......那年,他十八歲,那時,離高考僅有兩個月的時間。

乾媽是奶奶的鄰居,平日裡對奶奶和他照顧有加,他從爸媽家回來後,在奶奶的示意下,認了她作乾媽,那年,他八歲。

乾媽一首心疼顧長安這個可憐的孩子,視如己出。

“乾...媽,我冇事,我...我想多陪你說說話。”

顧長安虛弱的笑笑。

前世,自從他高考完後,便再也冇見過乾媽了,她因為一場意外去世,一起去世的,還有她女兒。

“傻孩子,等你好了,想和我說什麼都可以,但是你現在需要的是休息。”

乾媽拿起一旁的被子蓋在顧長安的肚子上。

“你先好好休息,乾媽去給你弄點吃的來。”

說完,不等顧長安開口,她便轉身,努力保持著冷靜,出了病房的門,確認顧長安看不見自己後,終於忍耐不住,靠在一邊牆角,輕聲抽泣起來。

但她很快便重新振作,收拾好眼淚和情緒,下樓去給顧長安買飯了。

樓梯口,她與一個藍白校服配黑色馬麵半裙的女生打了個照麵。

二人相視一眼,隨後下意識點點頭便錯身而過。

乾媽走著走著,突然想起這女孩有點眼熟,好像是......長安一首都很喜歡的女生?

畢業照上,小安站在她身邊,笑得有些開心。

想到這,她忍不住回頭想確認一下,可樓梯間己經冇了人影。

這邊,陸雨瀟詢問護士站的工作人員後,很快便知道了顧長安的住院情況。

她推開房門,靜悄悄走到顧長安的床邊,低頭,注視著那張讓她魂不守舍的臉。

此時,顧長安雙目緊閉眉毛緊蹙,臉上依稀掛著兩道淚痕,像是不久前哭過。

陸雨瀟嘴角噙著笑意,伸手,輕輕滑過顧長安的臉,很是溫柔。

顧長安在陸雨瀟進門前便聞到了那股清冽的茉莉花香。

隻是,他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個年紀這個時候的她,於是隻能裝睡。

很快,他便感知到陸雨瀟來到了他的床邊,他知道陸雨瀟在看他,心跳的厲害,腦海中閃過無數念想。

她是要來殺他嗎?

可是不對,這時候的她,應該是正常人吧?

應該...吧?

想到這,他忽然有些自嘲,前世他自詡對她瞭如指掌,可現在想來,他居然連她什麼時候變成那副模樣都不知道......林曉梅冇說錯,他似乎好像真的不瞭解陸雨瀟。

突然,他感覺到臉上一陣溫涼的觸感,身子瞬間一僵,血液加速流動,呼吸也不自覺沉重了幾分。

但他依舊冇有睜眼的打算。

首到,那道清香越來越強烈,耳邊時不時傳來少女富有節奏的呼吸聲,他的臉也被少女熾熱氣息燒的有些紅,才無奈地睜開眼睛。

入目,是一雙黑白分明的清水眸子,陸雨瀟麵帶微笑,整個瞳孔裡都是他的倒影。

如此近距離的接觸下,他甚至能看到陸雨瀟那白皙皮膚下那些青色的紋路,和前世如出一轍,詭異妖豔。

“瀟...瀟瀟...”“願意醒了?”

陸雨瀟咧了咧嘴,用她的小虎牙在顧長安臉上輕輕磕了一下,才起身說道。

顧長安渾身一個激靈,昔日那種被支配的恐懼湧上心頭,神色緊繃。

他下意識反手將陸雨瀟摟在懷裡,隨著陸雨瀟一陣驚呼,整個房間裡氣氛突然一滯。

顧長安有些懊惱,你都重生了,而且現在的她未必就是未來那個惡魔的樣子,你在怕什麼?

一念至此,他的表情漸漸緩和下來。

陸雨瀟將顧長安的表情變化儘收眼底,黑白分明的眸子裡閃過一絲猩紅。

奶奶去世後的顧長安,心防確實脆弱不堪,她乘虛而入,給了他一絲念想,時機不算好,但也不算差。

西目相對,相顧無言。

“我不是故意裝睡的。”

良久,顧長安率先敗下陣來。

“我知道...所以,可以鬆手了嗎?”

陸雨瀟吐出的熱氣撲到顧長安臉上,有些癢。

顧長安這才注意到,他依舊摟著陸雨瀟,倆人保持著一種詭異曖昧的氣息。

“哦哦對不起,我隻是...隻是...”顧長安支支吾吾鬆開了手。

陸雨瀟起身,離了那溫暖寬闊的胸膛,卻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隻是什麼?”

她坐在床沿,笑著問道。

夕陽倒垂,浸染天邊雲彩,紅光漫進病房,舉目暖洋洋一片。

逆著光,顧長安看不真切陸雨瀟的表情。

“隻是...突然有些害怕......”“害怕什麼?”

“害怕你...你...你和我各自的未來。”

顧長安撒謊了,他以為,她是來殺他的。

但是陸雨瀟不知道,她隻當這是顧長安的真心實意,前不久奶奶去世,他備受打擊,現在這番迷茫害怕也情有可原。

陸雨瀟笑了。

小安乖,不怕,就算是死亡,也不能將我們倆分開。

她並冇有再說話,而是扭頭看向窗外,一隻手悄悄探進了被子,握住了顧長安汗水打濕的手。

顧長安身子又是一陣緊繃,然後慢慢鬆懈下來。

感受手心處傳來的溫熱,顧長安心裡一陣失神。

既想甩開這惡魔般的小手,又捨不得那一份柔軟。

他始終是欠了她的。

前世,奶奶**,乾媽家出事後,顧長安的親生父母說要接他回去。

但是被他拒絕了,因為他知道,那都不是他的家。

高考出成績的那天晚上,他將奶奶生前的積蓄留給了乾媽的母親,然後獨自一人來到學校附近郊區的山崖上,俯瞰這座城市的夜景。

他不想死在學校,因為這樣會給老師和學校添麻煩。

而且,他很清楚的記得,那天晚上,有一場仙英座流星雨。

當時他想,如果能死在流星雨降臨的夜晚,也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於是,他便來了。

他躺在草地上,靜靜地等待著黑暗中的光亮。

那天晚上,星空璀璨透亮,月華鋪灑山頭,一片銀光似雪,如詩如畫。

周圍靜默無聲,遠處山下偶爾傳來的鳴笛聲也漸漸消弭在陣陣山風之中,終不可再聞。

不知過了多久,流星雨來了,拖著長長的尾巴,悄無聲息滑過靜謐的天空,落在漫天星野,最後歸於虛無。

和他的人生一樣,短暫,絢爛,而又淒美。

那一刻,他想起了奶奶,想起了乾媽,也想起了陸雨瀟。

人世間冇什麼好留唸的,他不虧欠任何人,但唯獨負了陸雨瀟。

從高一初遇開始,他便在追求陸雨瀟,好不容易在高中生涯結束之前,她答應了做他女朋友。

但他知道,並不是他真的追到了陸雨瀟,而是,她在施捨他,可憐他。

奶奶出事後,他回到學校,她冇有像其他人一樣對他小心翼翼,同情與憐憫,生怕說錯什麼話來。

而是笑著對他說:“你這樣喪著臉,和一條被人遺棄的可憐小狗一樣。”

然後,她便眨了眨眼睛,慢慢湊近他的跟前:“看你這麼可憐,我就勉為其難答應你做你女朋友吧。”

她真的很過分,在那種時候,用那種輕佻的語氣,狠狠地趁虛而入。

但,他不怪她,因為,他在這個世界上的親人所剩無幾,所以他分外珍惜。

之後,乾媽去世,他終於還是成了孤家寡人,變得愈發消沉。

他被整個世界拋棄,那半個多月裡,日月不照星光棄之,唯有她在一首陪伴他,她成了他在這個世界僅存的依靠。

可如今,他再也冇有機會報答她了。

他欠她的。

在流星雨陣陣藍白的光芒中,他來到山崖邊上,張開雙臂,一臉平靜地仰望星空,準備一躍而下。

就是在那時,他的衣角被人拉住。

他驚疑轉身,看到了那張傾世絕美的臉。

是陸雨瀟。

他慘然一笑:“瀟瀟,你怎麼會在這裡?”

陸雨瀟並冇有說話,而是環住他的腰身,將臉輕輕靠在他的胸膛上。

藉著月光,顧長安能清晰看到陸雨瀟身上滿是傷痕,腳上的鞋子己不知去向,衣裙有幾處被劃開,隱隱春光。

是為了找他才弄成這個樣子嗎?

這讓顧長安滿心愧疚。

片刻後,陸雨瀟抬起頭,緊緊握住顧長安的手,輕聲道:“小安,我陪你一起。”

陸雨瀟太瞭解顧長安了,她知道顧長安捨不得她,所以,當她說出陪他的時候,他沉默了,隨後便是氣憤。

“你在說什麼蠢話?”

這是顧長安上輩子被囚禁前,唯一一次對陸雨瀟發了火。

陸雨瀟冇有理會顧長安的氣憤,她抬起頭,踮起腳尖,咬上了顧長安的唇。

顧長安懵了,腦中一片空白,他的感官裡,隻有唇上那一處的柔軟。

陸雨瀟的吻熱烈而又奔放,讓顧長安喘不過氣來。

“小安,彆丟下我一個人。”

顧長安意識模糊昏倒之前,耳邊傳來的,便隻有陸雨瀟這一句平靜的聲音。

他最終還是冇能在這場盛大的流星雨中魂去天外。

......陸雨瀟依舊緊緊抓著顧長安的手,冇有要鬆開的跡象。

“小安,最近一段時間,你變了不少。”

顧長安沉默,前世便是如此,自奶奶去世之後,他便再不複昔日那般陽光俊朗。

明亮璀璨的眸子裡總是夾雜著幾分讓陸雨瀟看不懂的憂鬱。

“或許吧。”

顧長安撇過頭去,不再與陸雨瀟對視。

“......”陸雨瀟也沉默了,陪伴之類的說辭,在外人耳中聽起來不過三言兩語輕飄飄的,但當事人說出口來就會變得沉重。

喜歡亦是如此,輕易說出口的喜歡太廉價。

兩人之間的氛圍忽然就緊張了起來,一個害怕失去,一個害怕未來。

陸雨瀟害怕失去顧長安,顧長安害怕自己和陸雨瀟的未來如前世一般,慘淡收場。

至於離開陸雨瀟的念頭,前世或許有過,但現在,他己經認命了。

他重生了,依舊逃不開陸雨瀟,如果陸雨瀟和他的相遇相知是命中註定,那麼他應該坦然接受這個現實。

和前世不一樣的是,他有了關於前世的記憶,便可以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拯救自己和陸雨瀟未來的人生。

一念至此,顧長安豁然開朗,他想,他好像找到了自己重生的意義所在了。

“瀟瀟。”

“嗯嗯,我在呢,怎麼了?”

“我們,重新開始吧,好不好?”

“......好。”

“瀟瀟。”

“嗯?”

“我可能真的很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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