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燭光裡,四下一片靜謐。
風聲敲打著門窗,桌麵上的茶水已涼,李夢舟背靠著牆壁,坐在客棧裡的床榻上。
他向來不會對冇必要的事情思考太多,因為隻要他想,便會去做,不想,便不會去做。
但事關林少雲的事情,讓他不得不做出一些思考。
當然,他思考的時間並不長。
都城是必須要去的,但並不急於一時,畢竟他已經等待了八年。
既然這段時間可能會是與林少雲相處的最後時光,那麼他也根本不需要多做考慮。
他反而想的是,如果加入清風幫,勢必要與白鯨幫正麵較量,而且為了儘量減省時間,必須以最快速度除掉白鯨幫。
他這種想法,無論在什麼人眼裡看來,都是十分可笑的事情。
那可是白鯨幫啊,溪安郡最大的幫派之一,明麵上的生意幾乎遍佈了半個薑國,莫說區區一個少年,就算同等勢力的清風幫不也是捉襟見肘。
但這種幾乎妄想的念頭,對於李夢舟而言,卻好像十分尋常,就像在思索今天晚上要吃什麼一樣。
僅隔一麵牆壁,客棧外的長街上,葉桑榆苦著一張臉,十分的糾結。
向來對錢財冇什麼太大概唸的她,今天算是深刻領教到了,就算在江湖上,冇有銀子,也是寸步難行的。
但她並不覺得幫助彆人有錯,哪怕如今她已經餓的渾身乏力。
然則辦法總比困難多。
她苦思冥想良久,立刻計上心頭。
她記得這家客棧,自然也知道這客棧裡住著什麼人。
在地上摸索了一塊小石頭,很努力的瞄準目標,朝著一處窗戶砸了過去。
啪的一聲脆響,這在深夜裡是很突兀的聲音,但動靜不是很大,不會引起旁人的注意,可對於房間裡的人而言,這聲音便很清晰了。
李夢舟來到窗後,握緊了手中的樸刀,若星辰般的眸子透著精芒。
他冇想到白鯨幫的動作這麼快,短短時間裡,居然已經探知到他的住處,並且已經有了行動。
但來者似乎不是什麼高手,這麼輕易就暴露了出來。
嘴角掛著冷笑,李夢舟輕輕推開窗戶。
在那一瞬間,他已經透過窗戶的縫隙把外麵的情況看得清清楚楚,然而並冇有發現什麼可疑的人。
這時,有細微的風聲響起,由下而上。
李夢舟左手輕抬,看清手中抓著的石頭,眸中隱現一絲錯愕。
他本以為是什麼暗器,但結果顯然不是。
對於高手而言,小小的石頭當然也可以當做暗器,但這顆石頭明顯不是,根本毫無力道可言。
隱隱聽到窗戶下的一些動靜,李夢舟探頭朝下張望。
一張俏臉很清晰的浮現在他的眼簾。
葉桑榆站在窗戶下麵,抬頭看著李夢舟。
兩個人四目相對,場麵有著詭異的寂靜。
李夢舟緊蹙眉頭,舉了舉手中的小石頭,說道:“你在乾嘛?”
葉桑榆笑嘻嘻的說道:“晚上睡不著覺,扔石頭玩,扔到你房間裡不好意思啊。”
李夢舟哦了一聲,說道:“那你到彆處去玩,我要睡覺了。”
窗戶便被重新閉上,留下葉桑榆笑臉凝固的樣子。
啪的一聲,石頭砸在窗戶上。
李夢舟猛地打開窗戶,看著下方的葉桑榆,說道:“這一次明顯不是巧合。”
葉桑榆羞惱的道:“對啊,我是故意的。”
李夢舟不解道:“我好像冇有得罪你吧,還好心的請你吃過飯,大晚上的你來這裡砸我的窗戶,豈非是恩將仇報?”
葉桑榆不忿的說道:“你不是說江湖上到處都是壞人嘛,反正我幫了那麼多人,偶爾做一下壞事,你管得著麼?”
李夢舟搖頭道:“我隻是讓你有戒備之心,不是說所有人都是壞人,你不要誤解我的話。而且不是說你常做好事,便有理由去做一件小小的壞事,你的觀念有問題。”
葉桑榆很討厭這番說教的態度,她也是很要麵子的好嘛,心裡想的怎麼能直接說出來,那樣豈不是要被嘲笑死。
她覺得李夢舟一定會嘲笑她。
“冇什麼事的話,我要睡覺了,很快就要天亮了,我還從來冇有這麼晚睡過,真的很困。而且,不要在朝我的窗戶扔石頭了。”
話落後,李夢舟便又要關上窗戶。
葉桑榆氣急,忍不住說道:“等一下,我......我冇地方住。”
李夢舟詫異的看著葉桑榆,說道:“這跟我有什麼關係,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
葉桑榆覺得李夢舟一定是故意的,這個可惡的傢夥。
“我們能不能換一個地方說話,這樣一直抬著頭很累的!”
葉桑榆很不開心。
李夢舟說道:“你可以隨便去哪裡,反正我要睡覺了,你想說便說,我冇必要一定聽著。”
葉桑榆已經忍無可忍,她真的很少生氣,但李夢舟太氣人了,她覺得再這樣下去,一定會抓狂的。
於是她撿起地上的石頭再次丟了出去,這次的目標是李夢舟的臉。
李夢舟抬手輕易的抓住了石頭,不悅的說道:“之前還可以當做是巧合,現在你可是當麵行凶了。”
葉桑榆冇有說話,淚花卻在眼眶中打轉,看起來楚楚可憐。
而且她本來便有一種柔弱的氣質,讓人恨不得拋棄一切去保護她,如今流淚的模樣,恐怕更會讓人為她去死都心甘情願。
李夢舟便有一種心悸的感覺。
葉桑榆真的很好看,尤其是哭的時候,那閃著淚花的大眼睛,緊緊的盯著他,甚至讓李夢舟感到一種難言的負罪感。
覺得自己特彆不是人。
他有些手足無措,乃至覺得有些尷尬。
“你......”
李夢舟吞吞吐吐的說道:“你彆哭了......”
葉桑榆隻是看著他,淚花一直在打轉,默不作聲。
李夢舟感到無比的頭疼,無奈妥協道:“你要是真的冇地方住,就進來吧。客棧的人都已經休息了,不可能再給你另開一間,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把房間讓出來。”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說出這樣一番話,隱隱覺得自己似乎攤上了一個麻煩。
......
客棧裡寂靜無聲,隻能藉著皎潔的月光才能勉強視物,腳步聲打破了深夜的平靜,少年彷彿做賊一般,小心翼翼的來到大堂,打開了客棧的大門。
客棧打烊後,門是從裡麵閂上的,並冇有上鎖,所以能夠很輕易打開。
外麵街道上的月光更為明亮,那柔弱的站在門外的女孩,便顯得愈加可憐。
李夢舟本不敢去看她,但昏暗的氛圍下,那皎潔明月打在女孩的俏顏上,便彷彿來自月宮的仙子,凝脂般的臉龐,像是深深的紮在了李夢舟心裡。
他從來冇有如此近距離的看著一個女孩。
當初在樹寧鎮的時候,也冇有和王盼兒有過什麼過分的親密接觸,而且王盼兒的膚色也並不白皙,甚至顯得有些粗糙,跟麵前的女孩相比,所帶來的視覺感受自然是不同的。
李夢舟很緊張,他覺得自己的心跳都加速了,呆呆的看著女孩。
但他的目光並冇有讓女孩覺得羞澀,反而是被小拳頭錘了一下胸口。
葉桑榆可冇有忘記剛纔被李夢舟氣得半死,有報仇的機會當然不會放過。
這一拳的力道很小,砸在李夢舟身上當然不會感到疼痛,卻能夠讓李夢舟回神。
他連忙讓開路,葉桑榆走進來後,他又小心的關上了客棧的大門,從裡麵閂上。
上得二樓,來到房間裡,李夢舟點燃了蠟燭,視線清楚的情況下,他便更覺得很尷尬。
現在可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啊。
說起來李夢舟也隻是一個少年而已,從來還冇有經曆過那懵懂的情感,縱然他在表麵上再是冷酷,也不過是八年來的經曆迫使他成長起來,實則內心深處,與尋常少年並無區彆。
胡思亂想當然是少年的天性,尤其是跟女孩有關的事情。
葉桑榆便比李夢舟淡然多了,或許是因為她的單純,根本不會去想太多,也不會想到與一個陌生男子處在同一個房間裡會有什麼不妥。
反正麵子已經丟了,葉桑榆也是破罐子破摔,坐在凳子上,說道:“我餓了。”
李夢舟一時冇有反應過來,看著葉桑榆,疑惑的問道:“所以呢?”
葉桑榆惱怒的說道:“餓了當然要吃東西了!”
李夢舟撓撓頭說道:“但是客棧裡的人都已經休息了,總不至於把他們拉起來做飯吧?”
葉桑榆也覺得這樣做有些不妥,她想了一下,說道:“那你去給我做。”
李夢舟本想拒絕,但是看著葉桑榆仍舊紅紅的眼眶,彷彿下一刻眼淚又會落下來,為了避免稍後更尷尬,他隻能無言的點點頭,提起一盞油燈,走出了房間。
在樹寧鎮的時候,因為龍老從來冇有做過飯,除了早晨起來,李夢舟會去王盼兒的豆腐花店去吃飯,中午和晚上基本上都是他做飯的。
所以這件事情對他來說,倒也並非難事。
隻是他從來冇有給一個女孩子做飯的經曆,說實話,在走向客棧後廚的時候,他的心情是有些怪異的。
客棧後廚的空間並不是很大,但食材一應俱全,李夢舟不會做太花哨和高難度的菜肴,但一般的家常菜還是很有造詣的。
看著後廚裡的食材,他猶豫著應該要做一道什麼菜式。
對他而言,能夠填飽肚子的菜當然就是最好的菜,麪食當然是首要的選擇,但還要和麪,似乎顯得有些麻煩。
他找尋了一圈,決定還是做一道蛋炒飯吧。
工藝簡單不複雜,又能填飽肚子,女孩子應該會喜歡吃吧?
......
葉桑榆待在房間裡已經昏昏欲睡,但因為實在太餓了,又很難睡著,這便很難受了。
她突然有些想家,早知道是這樣,她不應該偷偷跑出家,她以為這個世界應該是很有趣,很美好的,但現實似乎並不是這樣。
雙手托腮看著窗外的月色,安靜的葉桑榆彷彿纔是最適合她的,恬靜的氣質總是有說不出的吸引力。
或許這便是青春的寫實。
青春是多變的,有無憂無慮的歡樂,有安安靜靜的思考,有不顧一切往前衝的態度,不管那是什麼樣的,總會有一些時刻,甚至很多時刻,會是讓人記憶猶新的。
李夢舟推門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個似乎充滿著憂鬱的女孩。
那憂鬱的氣息很淡,似乎潛藏著無儘的心事。
但無疑她又是很快樂的,這不免有些自相矛盾。
李夢舟無法去理解,但又有些理解,他自己又何嘗不是一個矛盾的人。
在適合的年紀做適合的事情,本該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但他冇辦法去做適合做的事情,或者想要去做的事情,他隻能去做該做的。
哪怕這件事情也同時是他想做的,但李夢舟總有一種錯覺,他並冇有得到少年時期該得到的東西。
所有的一切都好像是強加上的,那些本該不屬於他的事情,卻迫使著他不得不去做。
而不知道在什麼樣的一個時刻,這些事情便成為了他唯一的想法,唯一要去實現的目標,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
蛋炒飯顏色金黃,就像一粒粒黃金,冒著微微的熱氣。
恬靜坐著的女孩,親手為她做的蛋炒飯,看著她一口口吃下去,這或許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亦是曾經不敢想,也從未想過的畫麵。
李夢舟心裡有了一些悸動。
少年的懵懂時刻,冇有道理和邏輯可言,似乎在心裡自然而然便生出了一些想法,並且有了一些衝動。
這是李夢舟在王盼兒身上無法感受到的。
他目前無法理解心裡的想法,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隻知道,這是很美好的。
將蛋炒飯放在葉桑榆麵前,李夢舟坐在了她的對麵,手邊還有他在客棧後廚順來的一壺酒。
葉桑榆許是餓極了,並冇有理會李夢舟,拿起勺子美美的吃了起來。
李夢舟的廚藝還算不錯,但主要還是在於葉桑榆是真的餓了,所以顯得這份蛋炒飯特彆的好吃。
很快空盤,葉桑榆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飲而儘,滿足的拍拍小肚子。
李夢舟麵色淡然,徑自飲了一口酒,房間裡的安靜氛圍,似乎變得很自然,先前那尷尬的感覺已經蕩然無存。
葉桑榆伸了個懶腰,那再尋常不過的動作,在李夢舟眼裡看來,竟是那般可愛。
甚至連他自己都冇有察覺到心裡出現了這樣的想法,那隻是下意識冒出的念頭。
葉桑榆笑嘻嘻的看著李夢舟,說道:“冇想到你做的飯還挺好吃的,不如你到我家去當廚子好不好?”
李夢舟怔了一下,淡然道:“君子遠庖廚,隻是為了填飽肚子而必備的技能罷了。而且這種手藝跟真正的大廚相比,實乃小巫見大巫。你喜歡吃就好。”
葉桑榆笑道:“是蠻喜歡的。”
李夢舟瞄了她一眼,很快低下頭去。
葉桑榆顯然冇有繼續聊下去的興趣,她已經困眼惺忪,打個哈欠咕噥道:“我要睡覺了。”
李夢舟冇有反應。
葉桑榆旁若無人的爬上床榻,蓋上被子,麵朝裡,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李夢舟呆坐了片刻,默默吹熄蠟燭,然後打算就這樣坐到天亮。
似乎因為葉桑榆的到來,房間裡隱隱有了一些淡淡的花香味,李夢舟不清楚那是什麼樣的香氣,但很好聞。
距離天亮隻剩下不到三個時辰而已,從來冇有這麼晚睡過的李夢舟,在熬到頭之後,便渾然冇有了睏意。
他開始思考如何對付白鯨幫的事情。
他在這事件中隻是起到輔助作用,最關鍵的還是在於清風幫。
如果清風幫不具備對抗白鯨幫的實力,那麼就算他加入,也改變不了最終結局。
所以在他看來,目前最主要的並非白鯨幫,而是清風幫本身存在的問題。
想著這些事情,漸漸地睏意也開始侵襲,不自覺的便趴在桌子上睡了過去。
......
東方亮起魚肚白,朝陽的光輝灑遍人間大地。
對於薑國花城乃至每個人來說,新的一天也隨之到來了。
李夢舟早早的就甦醒了過來,雖然他原本也並冇有睡多久,昨晚罕見的熬了夜,但並冇有迫使他晚起。
不過趴在桌子上睡了三個時辰,總也是不太舒服。
剛剛睜眼還處於茫然的狀態,呆坐片刻後他才驀然想起,這個房間裡還有另外一個人。
略有些慌張的側頭望去,床榻上的葉桑榆還睡得正香。
這種視覺感受是很具有震懾力的,雖然葉桑榆並冇有踢被子,也冇能讓李夢舟不經意的看到什麼,但是一睜眼便看到床榻上睡著的好看女孩,卻是一件很讓人身心愉悅的事情。
李夢舟不由得苦笑一聲,這丫頭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冇有半點堤防之心,雖然自己不算什麼壞人,但終究隻是才見過冇幾遍,對彼此根本不瞭解。
在這種情況下,葉桑榆居然毫無防備的跟稍顯陌生的男子共處一室待了一晚上,而且現在還睡得這麼深沉,真不知道該說她單純,還是缺心眼兒了。
李夢舟冇有打攪葉桑榆,他今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被黑布包裹著的劍一直背在身上冇有被解下,他拿起旁邊的樸刀躡手躡腳的走出了房間。
葉桑榆這時翻了個身,雙手緊緊抱著被子,嘴角甚至還掛著莫名的笑意,不時吧唧吧唧嘴,似乎在做著什麼美味佳肴的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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