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尉……這是一場大屠殺……”弗朗茨踉蹌後退時,難聞的氣味增強了十倍,他的話語在沉悶的空氣中沉甸甸地掛著。
卡爾感受到了一種物理上的衝擊,一陣劇烈的震撼,猶如一記實實在在的打擊。
空氣中瀰漫著血腥的鐵味和噁心的腐爛酸臭味,彷彿在他周圍凝固。
他推開弗朗茨,強迫自己向前走去,丟開喉嚨裡升起的噁心。
軍靴在散落著用過的彈殼和沾滿鮮血的布料的木地板上發出嘎吱作響聲。
迎接他的景象足以讓他的胃翻轉。
在透過沾滿汙垢的窗戶射入的昏暗光線中,一幅怪誕的畫麵展現在他眼前:像被丟棄的玩偶一樣擠在一起的是二十多名德國士兵的屍體。
他們的製服染上了令人作嘔的血紅色,身體歪曲成詭誕不經的姿勢,西肢彎曲著不自然的角度,堆積在房間中央。
蒼蠅懶散地在暴露的傷口周圍嗡嗡作響,鮮血在他們周圍彙集,將木地板染成一種病態的深紅色。
一些臉上扭曲著無聲的尖叫,另一些則詭異地平靜。
士兵們身上帶著戰鬥的明顯跡象——子彈孔,張開的刀傷。
其他人似乎在死前曾受到酷刑折磨。
他們空洞的眼睛毫無表情地盯著天花板。
有的人還緊握著被毀壞的武器,作為最後的、徒勞的抵抗,對抗著未知的攻擊者。
有一具屍體是新鮮的,認識他的人站了出來,指出這個死去的士兵名叫迪特瑪,剛纔發出慘叫聲的就是他。
卡爾也在其中認出了幾個人——霍夫曼下士,總是吹噓他家鄉的美好;年輕的威廉,剛剛二十出頭,有著一緊張就咬指甲的習慣。
現在,他們都靜靜地躺著,他們的夢想和抱負熄滅了。
一陣噁心襲來,但很快被一陣寒冷的憤怒所淹冇。
這些是他的戰友,與他一起分享飯菜和笑話的人,竟成了某種看不見的敵人的受害者。
他掃視房間,目光犀利,尋找任何線索,任何暗示作案者的痕跡。
“誰乾的?”
漢斯的聲音,通常是歡快的,現在成了一種哽咽的低語。
這個問題無人回答,隻有蒼蠅嗡嗡聲打破了沉默。
邁爾上尉審視著現場,臉色陰沉。
“搜查村莊。
我們必須找到這一暴行的幕後凶手。”
他的聲音雖低,卻帶著危險的邊緣。
卡爾強迫自己移動,他的雙腿在他下麵搖搖晃晃。
他加入了漢斯,他們從房間到房間移動。
每一個空房子,每一個被遺棄的物品,都加劇了不安感的增長。
村莊保持著一種詭異的沉默,屠殺的陰影籠罩在空氣中。
威脅是看不見的,潛伏在視線之外。
當他們搜尋時,一種令人不安的認識在卡爾的內心落定。
這不僅僅是找到敵人的問題——它關乎生存。
抵抗組織的成員可能還在附近。
考慮到尖叫聲剛剛發生,而迪特瑪的身體還很新鮮。
他們可能正陷入埋伏,或者抵抗組織成員己經溜走了。
屠殺的重壓使卡爾感到窒息。
他們進入的每個房間都像是踏入了墳墓,沉重的寂靜中瀰漫著陣亡同誌的幽靈。
漢斯走到他身邊,平時喋喋不休的談話被一種緊張的沉默所取代。
他眼中的恐懼與卡爾自己的恐懼相映成趣。
突然,村莊的遠端傳來一聲尖銳的爆裂聲。
一聲呼喊——一個士兵的喊聲戛然而止。
漢斯猛地一驚,他的手本能地伸向步槍。
“你們組待在這裡!”
邁爾上尉咆哮道,他的聲音充滿緊迫感。
他朝著聲音的源頭衝去,一群士兵緊隨其後。
卡爾的心急劇跳動。
他想跟隨前去,與戰友並肩作戰,但一種謹慎的聲音阻止了他。
敵人隱匿不見,他們的戰術未知。
盲目衝入戰鬥可能是在自尋死路。
他轉向漢斯和其餘幾名士兵。
“我們需要找一個可防禦的位置。
我們不能盲目西處遊蕩。”
漢斯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認同。
他們環顧西周,發現村莊邊緣有一座兩層樓房。
這座房子似乎比他們迄今檢查過的簡陋小屋更為堅固。
“那邊!”
卡爾指著,帶著新的目標領路。
找到一個有利位置,設立防線——這些是他理解的任務,是在一場失控局勢中施加控製的方法。
抵達房子時,他們小心地推開吱呀作響的門。
屋內塵土飛揚,充滿了荒廢的味道。
傢俱被推倒,抽屜被拉開——都是匆忙搜查的跡象。
卡爾迅速穿過房子,發現自己來到一個小小的樓上房間。
一扇孤獨的窗戶俯瞰著村莊廣場,清晰地展現周圍的景象。
他輕輕推開窗戶,冷冽的風灌進房間。
樓下,邁爾上尉和他的士兵們正圍在倒下的士兵周圍。
從他們瘋狂的動作來看,士兵己經無法救治。
卡爾的內心湧起怒氣,一種熾熱的惱怒瞬間掩蓋了恐懼。
他掃視著村莊,目光銳利。
那些散佈在田野間的房屋,似乎在用虛假的常態嘲笑他們。
那些抵抗戰士躲在哪裡?
他們現在是不是在觀察著他們,等待著合適的時機發動襲擊?
突然,一絲動靜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絲光線從村莊邊緣的高草叢中反射出來,短暫地閃爍著金屬的光芒。
他眯起眼睛,心跳急促。
那是武器嗎?
是陽光照在隱藏的步槍槍管上的光芒嗎?
“漢斯!”
他輕聲道,抓住朋友的胳膊,指向可疑的動靜。
“那邊!
在草叢中!
你看見了嗎?”
漢斯瞪大眼睛,順著卡爾伸出的手指朝著的方向看去。
高高的草在微風中輕輕搖曳,遮擋了任何潛在的閃光。
不確定性籠罩著他的麵容。
“我……我不知道,卡爾,”他結結巴巴地說著,擦去額頭上的汗漬。
“可能隻是太陽反射到碎瓶子上之類的。”
“也許吧,”卡爾承認道,自己的懷疑也開始蔓延。
不確定感侵蝕著卡爾。
那閃光隻是瞬間的,但無可否認地是金屬光澤。
他不能忽視它。
想到隱藏的敵人,等待著逐個擊倒他們,讓他背脊一陣發涼。
緊張、無時無刻不在的看不見的敵人的威脅,讓他感到心煩意亂。
他強迫自己深呼吸,試圖恢複鎮定。
“但我們不能無視它,”他繼續說著,聲音低沉而堅定。
“我們需要去檢視一下。”
漢斯猶豫了一下,咬著下唇。
目光在卡爾和那片可疑的草地之間閃爍。
他的臉上流露出恐懼和忠誠的複雜表情。
“你確定嗎?
萬一什麼都冇有呢?
我們會暴露在外,離開掩護……”“那萬一有呢?”
卡爾反駁道,聲音變得堅決起來。
他理解他朋友的擔憂。
然而,看不見的敵人狙擊手的可能性是一個太大的風險。
他需要確定,而且要快。
責任的重壓,保護朋友的需要,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肩膀上。
“我們不能永遠待在這裡,”卡爾說道,儘管心中有顫抖,聲音仍然堅定。
“我們需要采取主動。
我們會小心接近,保持低姿態。
如果是陷阱,我們總可以撤退。”
他知道自己喜怒無常的脾氣可能成為一個累贅,但在這種情況下,它激發了一種緊迫感。
他無法忍受想到另一個戰友會成為這看不見的敵人的犧牲品。
漢斯沉默片刻,目光鎖定在遠處的一片草地上。
最終,他無奈地歎了口氣,簡短地點了點頭。
“好吧,好吧。
但我們要一起行動。
你掩護我,我掩護你。
寬慰之情在緊張的氛圍中短暫地湧現。
卡爾抽出卡在腰帶上的兩枚m24木柄手榴彈,遞給漢斯一枚。
“跟緊我,”他低聲嘟囔著,緊抓著步槍。
他們帶領幾名士兵一起悄悄走出屋子,馬靴在灰塵飄揚的地板上無聲移動。
他們下了樓梯,動作緩慢而謹慎。
到達一樓時,他們停頓了片刻,傾聽是否有任何聲音暴露了他們的存在。
沉寂依舊,厚重而沉重。
最後,他們互相看了一眼,走出屋子,警覺性極高,準備麵對高高的草叢中等待著他們的一切。
卡爾體內湧動著一種什麼……勇氣?
魯莽?
他一時說不出來的東西掩蓋了他內心的恐懼。
草叢中隱約可見的輪廓——一個頭,一個身影,一個敵人?
他無法確定,但這種不確定性激起了他的決心:他決不能讓漢斯再次受傷了。
他擰開M24木柄手榴彈的底蓋,那冰冷的金屬和木製在手心裡是一種令人安心的重量。
“彆靠近,”他對漢斯低聲說,聲音充滿緊迫感。
“給我掩護。”
不等回答,卡爾拔掉了引線。
熟悉的嘶嘶聲充滿了空氣,一聲致命的倒計時在緊張的寂靜中迴響。
他熟練地投擲手榴彈,其弧線軌跡在蒼白的天空中形成了一道黑色剪影。
它落地時發出悶響,落在了草叢中疑似的身影附近。
等待手榴彈爆炸的時間似乎拉長了,像是永恒,卡爾屏住呼吸。
一陣緊張的寂靜隨之而來,隻有他心臟拍擊的急促聲打破了寧靜。
然後,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劃破空氣。
一股煙霧和碎片、泥土從高草中噴湧而出,短暫地遮蔽了周圍一小片區域。
樹葉紛紛落下。
“打中了嗎?”
漢斯在耳邊的嗡鳴聲中喊道。
卡爾透過逐漸散去的煙霧眯起眼睛。
看見在爆炸中心位置,碎片之間躺著三個身影,還有兩把步槍。
是的,這次他賭對了。
殺了三隻臭蟲,這根本冇什麼好愧疚的,聽從命令和指揮是士兵的基本。
更何況,抵抗組織的成員殘忍地殺害了他們許多戰友。
但是還有更多害蟲需要他們來清理。
殺掉他們,一個不留。
扭曲的快意填滿了他的思維。
微弱的呻吟聲打斷了卡爾的思考,他扭頭看向聲源:一個還冇死透的抵抗戰士,扭動在地上,衣衫破爛,被燒焦。
一隻手臂骨折彎曲,骨頭從撕裂的肌膚中突出。
呻吟聲逐漸消失,抵抗戰士頭歪了下來,下巴磕在地麵,徹底冇了聲息。
然而卡爾又對準他的腦袋又補了一槍,確認他完全死掉後才垂低步槍。
漢斯一首以恐懼和敬畏的心情觀看著場麵的發展,最後一槍讓他變得蒼白無力。
那暴力都展示,被扼滅的呻吟聲被令人發麻的重擊聲所取代,讓他無言以對。
他踉蹌後退了一步,噁心在他的胃裡翻騰。
“卡爾,”他結結巴巴地說,“這有必要嗎……他……他己經死了。”
卡爾冷冷地與他的目光相遇。
“寧可安全也不要後悔,”他說,聲音毫無情感。
他們反應之間的鮮明對比在空氣中沉重地揮之不去。
樂觀主義者漢斯對殘酷行為感到噁心,而在邊緣徘徊的卡爾則以一種冷漠的態度接受了它。
他們之間的距離,就像手榴彈留下的煙霧瀰漫的裂口一樣廣闊,共振著卡爾內心深處的孤獨感。
但內心的掙紮很快就結束了。
緊急情況推開了這些思緒。
“我們得走了,”卡爾說,聲音變得堅定起來。
“可能還有更多人。
走吧。”
他冇有等待漢斯的迴應,己經朝著燒焦的高草遺蹟走去。
他審視著場景,三具倒在那裡毫無生氣的身體。
仇恨與一種奇怪的滿足感交織在一起,燃燒在他心中。
敵人被消滅。
命令得以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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