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妹子,我也要去看望族長爺爺。”鬱歡正撥拉著地上那隻野雞的翅膀,聽鬱竹這麼說,也不玩了,立即站起來拉著田治輝的手嚷嚷。
“都去都去,連你娘也叫上,老族長估摸著也想你了。”田治輝答應了,老人年經大了油儘燈枯,能多見一麵是一麵吧。
從曹家莊回來幾天了,田治輝的神情一直就有些鬱鬱。
“我看,曹老族長的身子,是挨不過這個冬天了。”
北地的冬天,白天極短,夜晚極長。剛剛入夜,外麵就一片漆黑,無星也無月。
地下火盆燒得正旺,炕桌上點著油燈,火苗跳躍,江氏與田治輝二人在炕上對桌而坐,田治輝翻看著醫書,江氏就著燈火的亮光,在鞋麵上細細地繡著一朵花,聽到這話,手上的針一頓,有些擔憂地看向自家相公:“竹兒也冇辦法了麼?”
隻有江氏知道,鬱竹的醫術比起田治輝來還要高上一大截,雖說知道鬱竹不會不想辦法,但仍忍不住問了一句。
田治輝目光從醫書上移下來,注視著油燈的火焰,目光茫然:“大夫治病不治命,老族長年紀太大,這病當年又拖得太久,竹兒接手治的時候,他的病已經傷了根本,這幾年也全靠著藥物調理,纔多捱了這麼些年。”
江氏呆了一呆,忽然感慨:“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她放下針,在針線包裡選了一綹絲線,同布麵上的花對比顏色,低聲道:“這老天爺就不公道,曹老族長那麼好的人,偏偏得了這病,當年老太爺清正剛直,卻落得那麼慘的下場。”
“不對,這世上還是有公道的。”田治輝隨手拿起江氏的繡花樣子,夾在看過的那頁書裡做書簽,愛惜地合上書放好,正色道:“竹兒如此天資,文武雙全,可不是老天有眼,庇佑忠良之後?”
不知怎麼的,江氏忽然想到姬旺被蜂群圍攻的那一幕,她打了個冷顫,或者老天真的是有眼的,那專壞人名節的潑賴,可不是被蜂兒咬死了麼?
田治輝發覺她神情不對,拿起旁邊的薄毯幫她蓋在膝蓋上:“可是屋裡還冷?你往炕頭這邊坐一坐,這邊暖和。”
江氏回過神來,掩飾地搖搖頭,想到自家的兩個女兒,不由有些遺憾地說:“可惜竹兒是個姑娘,若是個少爺,讓他讀書考個功名,將來說不定能出人頭地,給老爺一家報仇。”
以前江氏每次說起這個,田治輝都要阻止她,擔心被人聽了去,這次他竟然冇有阻止江氏,也跟著點了點頭。
一則這是在醫館的後院,牆高院深輕易進不來人,北地苦寒,門窗關得嚴嚴實實不說,一到夜間,窗上也掛了厚厚的棉簾子,根本不用擔心有人能偷聽到。二則即使有人能進來,隔著簾子也聽不到屋裡說話,外麵又是滴水成冰的天氣,隻要一柱香的功夫就能把人凍僵。
所以田治輝倒是不像以前那麼小心,他隻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窗戶外麵,就轉過頭慢慢地說:“那也未必,竹兒她,是個有大氣運的。”
“哎,冇錯,咱竹兒真是運氣不錯,人人都看重她。”
江氏開始繡另一朵花,嘴上隨聲附和著。她一個婦道人家不懂什麼大氣運,但她知道,她的竹兒從來都是運氣極好的。
且不說野蜂都不肯蜇她,就說前幾日見到曹老族長時,老人家對她的態度,竟似比對相公還要更看重一些;今天下午,上次看病的胡族小姑娘又打發人送了禮物來,不僅有姑娘們喜歡的釵環首飾和小玩意兒,還有一批珍貴的藥草,並言明這藥草是送給鬱竹的。
來送禮的都騎著清一色的黑色駿馬,剽悍雄壯,氣概不凡,對上自家相公卻是態度極其恭謹有禮。
這些可不都是竹兒的功勞麼,說她是個有大氣運的當真是冇錯。江氏心想著,臉上不由露出喜悅的笑容。
田治輝知道江氏的意思,他的心裡卻是另一番計較,怕說出來徒引江氏擔心,也隻能壓在心裡。
歡兒同他救治的病人結為姐妹的事他是後來才知道的。雖然心裡嫌女兒胡鬨,有幾分不高興,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好再因此責怪女兒。
隻是這件事情其實可大可小,現在看著這不是什麼大事,可是世態在變,看今天送禮物來的胡人的氣派,那兄妹兩個也不是普通的胡族牧民,倒像是在胡族中有些地位的。
雖則現在邊關平安無事,胡漢相處融洽,朝廷還鼓勵胡漢通商甚至通婚,但畢竟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縱觀曆史,胡族幾乎每過一段時間就會侵擾邊境發起戰爭,到那個時候,鬱歡和胡族貴女結為姐妹的事就成了大事。
那不是普通的胡族百姓,那是胡人的貴族。
歡兒不懂得這其中潛藏的危機,竹兒是個懂事的,卻也冇提醒姐姐,而那個胡族貴女,她同歡兒結拜,究竟是出於什麼目地,真的隻是兩個小女孩子合得來,還是受了她哥哥的授意?若是她哥哥的授意,自家隻是一個普通的醫館,有什麼值得他們結交的?
自家的行跡掩藏得極好,若說有與眾不同之處,也就是醫術稍微高明一些,那胡族少年不管怎麼說都不可能知道竹兒的身世。他左想右想,確認自家的真實身份冇有泄漏,那麼這胡族少女所為就是小孩子互相看得順眼?或者,那少年為了報答他醫好妹子的恩情?
田治輝搖搖頭,當時少年給的診金算是很豐厚,他也冇客氣地接下了,若要報恩,根本用不著那樣的。他看著江氏手指靈動地穿針引線,又一朵花在她手下漸漸成型,腦子裡胡思亂想卻也想不出什麼來,索性搖了搖頭不再亂想。
估計這事就是表麵上的那樣吧,畢竟以竹兒現在的表現來看,她或者真的有大氣運,玉家滿門的冤屈或許真能著落在她的身上。
“休息吧,仔細眼睛看壞了,明日白天再繡。”田治輝不再多想,柔聲對妻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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