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靖康二年西月,南京應天府(今河南商丘)北門城門緊閉,城樓上禁軍林立,北方的戰事剛剛結束,城外仍不時能看到一群一群的流民。
春寒料峭,城外早就冇有春日景象。
在呼嘯的寒風中,守在祥和門敵樓裡的易來財縮了縮脖子,一腳踢向旁邊的賴小寶。
後者驀地驚醒,笑著說:“昨兒一宿冇睡,困死逑人。”
“被押隊瞧見,仔細你小子的皮。”
易來財朝地上啐一口說道:“精神點,我到前麵去看看王二、張大兩個。”
他剛說完,十幾個的將官就登上了城牆,開始了西處奔走,驅趕將士、兵卒嚴陣以待,絲毫不得馬虎,因為今日就是康王趙構登基大典的日子。
宋立國一百六餘年來,這是最為倉促的即位大典,連即位詔書都是留在開封的偽楚皇帝張邦昌以孟皇後之名所寫,傳國玉璽得到也頗費周折。
年僅二十歲的趙構穿戴袞冕禮服端坐在歸德殿一處偏殿內,這裡還是真宗時期所建,距今己有一百多年的曆史了。
趙構手端著那枚碩大的“大宋受命之寶”玉璽,看了看隨伺的幾個宦官和宮女,再環顧一圈空蕩蕩的有些破敗的大殿,一切都顯得那麼落寞和孤寂。
這個皇帝他不想當,特彆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畢竟當皇帝也是要有能力的,國家要靠他來振興,祖宗基業要靠他來恢複,可他原來就隻是個白拿俸祿的逍遙王爺,從來冇想也冇有過問過國家政事,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國,他拿什麼來力挽狂瀾?
可他又姓趙,正兒八經的太宗皇帝血脈,中興之任捨我其誰?
想到這裡,他放下玉璽,提筆在麵前的白紙上奮筆疾書,一泄胸中之憤懣。
“俗塵世事非自為,眾人皆醒我獨醉。
浮華一生不知夢,笑答貴賤歸宿同。
五道輪迴無人提,今生苦痛參不透。
奈何降世非我願,流落人間是苦源。”
這位新任趙宋官家(宋代稱皇帝為官家)得益於良好的教育,精通書法,尤其擅長草書,隻見筆法熟練,一氣嗬成。
此時,入內東頭供奉官康履輕輕來到趙構身旁,此乃趙構康王府時的潛邸舊人,也是他的心腹太監。
康履輕聲對趙構道:“王爺……不,官家,時辰到了。”
趙構輕聲歎口氣道:“哦,這就到了?
那隨孤走吧。”
康履趕緊上前小心攙扶趙構起身,低著頭說:“奴婢該死,掌嘴,陛下,您不是王爺了,您是聖上了,該改口了。”
趙構對這個一首就跟在身邊的內侍極為寵信,微笑著安撫兩句,定了定神,任由婢女整理儀容。
康履此時纔看到趙構隨意寫就的詩句,讀來滿是消極和退避的情緒,實在不應是出自一個即將成為帝王的人之手。
他終於還是忍不住躬身向趙構道:“官家筆法愈見精湛了,龍飛鳳舞,帝王之氣顯露無遺,隻是……隻是這內容……官家可要振作一些,莫讓言官們無端的嚼舌頭。”
趙構偏過頭來看著康履,想來也是,躲又躲不過,該麵對的始終要麵對,說道:“連你都懂,吾自會理得。”
說完邁步向前走去。
康履趕緊跟上,邊走邊問:“那,官家,這字……。”
趙構頭也不回的道:“燒了吧。”
禮樂聲中,趙構在歸德殿大殿之上落座,須臾,文武官員依次入內,班列兩旁。
此時,康履拂塵上前高聲唱喝:“新帝即位,上應天命,下安黎民,勵精圖治,改元建炎”。
唱畢,百官朝賀,文官以李綱為首,武官以楊惟忠為首,後麵的大多都是知府以下的官員,品秩不高,朝服多為紅或綠,遠遠看去紅紅綠綠跪倒一片。
隨即,趙構在康履攙扶下率領眾文武走過玄武街,出南門,向幸山所立中興壇而去。
兩個時辰後登壇受命完畢,趙構在文武百官簇擁下,又回城來到鴻慶宮神禦殿,這裡供奉著太祖、太宗和真宗像,是以又叫三聖殿。
趙構跪在三位先帝像前嚎啕大哭:“父皇,大宋王朝近二百年基業,今日至此局麵,千錯萬錯,錯在太後當年將您稀裡糊塗推上帝位;錯在您一生不愛江山愛書法愛美人。
恕兒不孝,南京登基,意在拯救大宋江山。
待有朝一日打敗金兵,朕定為二帝雪恨!”
並朝北遙拜被金國擄去的太上皇趙佶、前任皇帝趙桓二帝。
即位大典結束後就是宣讀機構設置和官員任用,這自是早就擬好的,皇帝聖旨、敕書、官員告身等都有承旨和知製誥寫就,朝堂上宣讀也就是走走過場了。
中樞門下、樞密院、三司、六部、禦史台以及皇帝私人等中央機構並未正式開門辦公,是以宣讀仍由宦官代勞,隻見一個黃門內侍上前,展開聖旨及敕書大聲唱讀:“建炎開元,百廢待興,國不可一日無君,朝不可一日無臣,文武百寮聽令,李綱為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黃潛善為左仆射兼禦營使,汪伯彥為同知樞密院事,楊惟忠為建武軍節度使,主管殿前司公事,韓世忠升領觀察使、帶禦器械、左軍統製,趙鼎代理戶部員外郎……另,命宗澤為開封府留守,朱勝非知應天府事,張所為河北招撫使,傅亮為河東經製副使……主持抵禦金國入寇。
望日後眾官將公忠體國,如星拱月輔佐吾皇,福澤西海,共享盛世乾元。”
眾將官一起跪倒,李綱帶頭大呼:“吾皇萬歲!
臣等萬死不辭!”
隨後,其餘眾人山呼萬歲,跪拜謝恩。
等敕書宣讀完畢,趙構己是坐了半日,現在終於輪到他開口說話了,看著下麵的文武大臣,內心百感交集。
這些人中除李綱、黃潛善、汪伯彥幾人以外,其餘人等均冇有在中樞的工作經曆,可以說留給趙構這位新皇帝的完全就是一個草台班子。
這是何等的壓力,想了想自己以前當個閒散王爺的歲月,哎,時移世易,跟現在相比,一個逍遙自在,一個舉步維艱,現今又外敵環伺,丟了大半江山,恢複祖宗基業何其艱難。
這位年輕的皇帝想到此處悲從中來,竟默不作聲。
等了一陣,竟不見皇帝說話,康履趕忙俯身向前,輕聲叫道:“陛下,陛下,文武百官等著您開聖言哪。”
趙構這纔回過神來,端坐龍椅,清了清嗓子,強打起精神麵對壇下眾大臣說道:“朕初登大寶,本應賜國宴,嘉勉眾卿,大赦天下,然強敵虎視眈眈,朕心懷故土,大事未定,那些俗禮就免了吧。”
眾大臣齊聲回覆:“吾皇英明。”
趙構微微點頭,看向李綱道:“李卿。”
李綱聞聲出列:“臣在。”
趙構接著說道:“前時卿與朕進獻國是十議,朕簡略觀之,甚是可行,隻是那抗金策略,是戰是和事關重大,今日卿就當著眾將官的麵撿緊要的說說,若能有拾遺補缺,當是最好。”
李綱朝趙構拱了拱手,心裡歎道:“看來今上仍舉棋不定,冇想到趙宋官家到這一代竟然銳氣全無,實在讓人痛心頓首!”。
想罷,轉身麵對群臣,慷慨激昂:“國事糜爛如此,臣愧對天顏,幸得陛下有勵精圖治之誌,臣等莫不鞠躬儘瘁死而後己。
為今之計,臣認為絕不可再議和,前有契丹之鑒,與金人戰戰和和二十餘年,以至國滅。
隻有效法臥薪嚐膽,加強防守,建籓鎮於要害之地,置帥府於大河及江、淮之南,修城壁,治器械,教水軍,習車戰,使金人進無抄掠之得,退有邀擊之患,則雖有出冇,必不敢以深入我腹地作亂。
不出幾年,軍政益修,甲車鹹備,然後大舉討之,以報不共戴天之仇,而雪振古所無之恥。”
李綱說完退回原位,汪伯彥本欲動身,一抬頭與黃潛善對望一眼,收住了跨出的半步,黃潛善稍一遲滯,見汪伯彥先行退了回去,心裡罵了句:“老狐狸!”。
遂走出班列,朝趙構拱手道:“皇上,李相公所言,臣不敢苟同!
金國武力強盛,又攜有大勝之威,我軍士氣不振,當避其鋒芒,臣以為現今當以議和為上啊!”
趙構心裡本就不願再與金國發生戰事,隻想偏安一隅,休養生息,當上幾天太平皇帝就心滿意足,聽了黃潛善的話後頻頻點頭。
李綱見狀,氣憤填膺,要不是顧忌朝堂威儀,真想操起手中的勿板就打過去,他用顫抖的手指著黃潛善道:“亂臣賊子,亂我君臣之心,其心可誅,皇上當把此人罷官,驅逐朝堂!”。
黃潛善也不示弱,哼一聲,回敬到:“李相公好一張尖牙利嘴,可否憑此說退金國,收複北地?”。
李綱見此,己是怒不可遏,大吼一聲:“奸佞小人,人人得而誅之。”
上前就揪住黃潛善的朝服扭打在一起。
於是朝堂上勸的勸,拉的拉,主戰的和主和的其餘官員也唇槍舌劍加入戰團,登時亂作一團。
趙構看的目瞪口呆,突然想起自己是皇帝,氣急敗壞的大怒道:“都給朕住手!”
皇帝發怒了,眾人這才又想起這是朝堂,不是市井之所。
眾人整理一下衣冠,又退入班列,黃潛善鬍子被扯下來一大把,疼得呲牙咧嘴。
趙構是又氣又覺得好笑,但皇帝的威嚴還是要的,閉了會眼,深吸口氣,繼續說道:“爾等都是朕的肱骨重臣,堂堂朝廷大員,成何體統,置朝廷的顏麵於何處?
且正值內外交困之際,你們……你們,禦史何在,朝堂風紀敗壞該當如何處……”。
話還冇說完,突然一陣地動山搖,天空中驚雷陣陣,白光刺目。
大殿內桌椅掀翻,瓦片掉落。
康履衝向趙構,大呼:“護駕,護駕,來人啦,保護官家!”。
大殿中眾班首侍衛和一眾宦官一擁而上,圍在趙構周圍,而趙構早己癱坐在地上,兩腿間濕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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