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聽到動靜,謝秀娘轉過身來,一張白皙柔弱的臉,現出歡喜的神情:“哥哥回來了?”

王動點了點頭,見旁邊一個木椅旁放著一些麥種農具,問道:“秀娘,麥種都撿選好了?”

謝秀娘道:“今晌便全部好了。”

王動柔聲道:“秀娘,如果累了就休息一下。”

說完,王動走進裡屋,母親鐘氏正在用一台簡陋的織機織布。

她的技藝很好,織出的布往往很受歡迎。

鐘氏眼下不到五十歲的年齡,不過頭髮己經全部花白了,臉上的皺紋也越來越深。

鐘氏是從蔚州那邊嫁過來的,為了這個婚事當時還與家人鬨翻了,這在大明可是驚世駭俗的事情,很是沸沸揚揚了一陣。

鐘氏嫁來時,人稱鐘四妹,現在當然升級為鐘四嬸了,她與王動父親王威育有幾子幾女,不過接連夭折了,隻剩王動這個獨子。

在王動兩歲時,父親王威得了一場大病,為了治病,家內的田地都典賣得差不多,連耕牛都賣了。

王威去世後,十六歲那年,爺爺又去世,家內的生活越發艱難,全靠鐘氏一手操持。

她的性格貞烈,王威去世後曾有人打她主意,言語輕薄,她硬是拿菜刀追砍那人幾條街,這件事轟動鄉裡,此後不敢有人再打她的主意。

眼下鐘氏為夫守節己經快二十年,有司己在商請是否為鐘氏旌表貞節牌坊。

對於這個事情,裡長薑安也很上心,畢竟這是桑乾裡的榮耀。

“孃親。”

鐘氏轉過頭來,見是王動,臉上露出歡喜的笑容:“動兒回來了?”

她站起身來,仔細打量王動:“又瘦了,在墩內當值可是辛苦?”

王動微笑道:“也不辛苦,隻是無聊了些。”

鐘氏笑道:“吃官家飯是這樣子的。”

對於鐘氏,以前的王動是心下畏懼依賴,現在的王動則是內心尊敬。

鐘氏也覺得兒子近來似乎懂事了許多,人也有了沉穩的樣子,這讓她高興。

她笑著對王動道:“孃親自下廚,給你做些好吃的。”

……

鐘氏一邊乾活,一邊與王動談論家事,除了田地的農活,還有一些秋糧征稅之事。

明季田賦分夏、秋兩季征收,稱為夏稅和秋糧。

夏稅、秋糧大都征銀。

王家現在隻餘二十幾畝地,因為乾旱不斷,眼下小麥出產量每畝不到一石,一年收入約在二十石。

從萬曆年的遼餉開始,大明己有過幾次的田賦加稅,正稅其實不多,可怕是地方上附生出來的無數加派。

象王家這樣的小自耕農,負擔是越來越沉重。

由於征銀,隻得將麥米換成銀子,又要忍受一次商人的盤剝。

這樣交了稅後,所得己是去了一大半,餘下是家口的嚼頭,餘糧僅足支用數月。

這樣到了第二年的糧食出產期,還有數月的空白,這就是所謂的青黃不接了。

往常豐年時,王家還能自給,或是用織布養蠶的收入來彌補一下,不過遇到這種災荒之年,事情就難辦了。

如果家無積蓄,或是想儘辦法也不能度過這段空白期,一般人家除了鬻妻賣子,就隻能借高利貸了。

不過借高利貸更無異於飲鳩止渴,借一次高利貸,最終的結果就是進一步的貧困和徹底的破產。

境內的高利貸是由那些官紳在控製,如辛莊內的李家,就是保安州出名的放貸之家。

王動敢肯定,如果自家向李家借一次高利貸,幾年下來,不要說自家餘下的田畝不見,就是眼前居住的祖屋能不能保住都是個問題。

鐘氏一一道來,言語雖然輕鬆,不過內中的沉重與艱辛王動卻是可以體會到。

他心頭沉甸甸的,生存,這是個嚴重的問題。

王動前麵擺著一大碗熱騰騰的白麪條子,上麵撒上一些翠綠的蔥花,真是香味撲鼻。

這是這些時間裡王家最豐盛的一餐了。

不過看看自己麵前的白麪條子,再看看鐘氏與謝秀娘那邊卻是就著小菜吃黑麪蒸饃

看二人神情都很安靜,似乎讓王動吃得好是理所當然的事。

王動站起身來道:“回來時吃得挺飽的,娘,這麼大碗麪我怎麼吃得完?幫忙一起吃點吧。”

拿了兩個碗過來,將手中的麵分彆挑了一大把到兩個碗上,遞給了鐘氏與謝秀娘二人。

謝秀娘很高興,接過輕聲說道:“謝謝哥。”

鐘氏笑了笑,不說什麼,將碗接了過來。

一家人高高興興地吃起來。

鐘氏想起什麼,對謝秀娘道:“秀兒,聽說親家母這些時間挺不容易的,改日你帶上幾升白麪,再拿上一匹布回去,都是一家人,能幫就幫一點。”

謝秀娘高興地道:“謝謝娘。”

雖說現在王家己經很窮了,不過謝秀孃的家卻是更窮,她的一個哥哥,兩個姐姐都送人了。

現在他們家每日是靠糠菜過日,比起他們,王家至少還可以吃上白麪。

謝秀娘可以想象到時回孃家的風光,在保安州這個地方,如果走親訪友,用竹籃子裝上幾升白麪,加上一些糖品,還有一匹布,己經是非常昂貴的禮物了,足以引起旁人的羨慕。

鐘氏歎道:“前幾日去州城,這糧米又漲價了,粟米一鬥要八錢,連穀糠都要一鬥一錢,看到很多人家買不起糧,一些男婦就餓死在路旁。”

謝秀娘也是在旁道:“是啊,現在我們莊內的豬肉一斤要二百多文,一個鴨蛋都要二十文錢呢。”

王動暗歎,目前這個物價還算好的,依他對曆史的瞭解,到了崇禎十六年,物價會漲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一鬥米要二兩銀子,甚至最後漲到了六兩,一枚鴨蛋要三十文錢,一隻雞一千多文。

而一個小廝婦女不過錢一千二,亂世中人命之賤,百姓之難可見一斑。

吃完飯後,謝秀娘去涮碗,王母看著她瘦小的身影道:“這孩子倒也勤快,就是身子骨弱了些,怕是到時生養困難啊。”

謝秀娘與彆的農家婦人一樣,有著傳統儉樸,乾活勤快的優點,這點上王母是滿意的。

不過她認為謝秀娘身體不是很好,特彆是胸小臀瘦,這讓她有些不滿。

在她看來,女子胸部飽滿,將來孩子纔有充足的奶水,臀部大,生產才容易,胸小臀瘦這就糟了。

王動對古代這些偏見很不屑,但也同意一點:“秀娘太瘦了,還是要多給她補補。”

晚飯後,王動在房中就著一盞昏暗的油燈仔細看著兩本書。

戚爺爺所著的《紀效新書》與《練兵實紀》。

這兩本書不是普通人家能隨便拿到的。

先祖王虎也是在機緣巧合下才收藏到一套,一直作為傳家寶一代代傳下來。

以前的王動對兵書不感興趣,眼下的王動自然是獲如珍寶了。

看了一會,謝秀娘端著一盤熱水進來,低下身子為王動洗腳。

王動輕柔地摸了摸她的頭髮,謝秀娘仰著臉向王動笑了笑。

燈光下,可以看到她臉上那種不正常的蒼白,王動心下憂慮,這不會是什麼病吧。

等以後有條件了要找個醫生給她看看。

第二天天微亮,王動就起來了。

他拿著自己的長槍走到了後院,這世界的空氣比後世好太多了,一股清新的風吹來,讓王動精神一振。

他脫去上衣,打了一套拳,虎虎生風,剛猛有力。

這拳叫“劈掛拳”,乃是戚家軍中流行的拳法。

當年戚爺爺曾在《紀效新書》拳經一卷中著重點出,用於實戰最是犀利。

打完整套拳,王動仍不罷休,取過自己的長槍,又擺了一個起手式。

楊氏梨花槍,起於宋代,戚爺爺曾讚其打遍天下無敵手,並廣泛推廣於軍中。

槍如遊龍,王動目光專注,這個身體的技藝,是他與家人在亂世中生存的最大保障。

自來到這個世界,認清周邊的環境後,他每日便是勤練不休。

一直到謝秀娘進來,並叫他吃早飯,王動才停下手。

早餐是黑麪烤餅,再配上一大碗清湯,味道當然冇有昨晚的白麪好,不過勝在量大,畢竟從今天開始便要乾重農活了,不吃飽不行。

秋播要翻地,耕牛與犁具的租用鐘氏早與裡長薑安談妥了,飯後王動便隨母親到薑家去,取了耕牛與犁具。

王動背犁趕牛,鐘氏揹著麥種,謝秀娘揹著兩框糞肥緊隨母子二人出門。

快出莊門時,一個少女從三人身旁匆匆而過,不時有人對她指指點點。

少女高昂著頭,似乎不屑旁人的議論,不過蒼白的臉色,還有眼中的那絲惶恐卻透露了她內心的軟弱與不安。

謝秀娘在王動身後輕輕說了句:“許姐姐真可憐……”

這少女便是昨日差點撞到王動的那女子,王動知道她叫許月娥,是莊內甲首許寬的女兒。

年在十八,在莊內算是頗有姿色,本己快與人完婚,不過這一切都在上個月結束了。

七月二十三日後金軍攻陷保安州城,大軍分掠保安各地,許月娥來不及退回莊內,被後金兵擄去。

兩日後有幸逃回。

不過莊人都在議論,說是被韃子掠去,哪還有倖免的?肯定是被糟蹋了。

流言蜚語下,男方很快過來要求退婚,情願連聘禮也不要。

她父許寬自然是大怒,他在莊內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哪受得人這種羞辱?

整日便在家罵許月娥丟人現眼,為什麼不去死。

鄉人的冷眼與非議讓這個曾經驕傲的女子很快憔悴下來,不過在外人麵前,她的頭卻似乎昂得更高了。

聽到身旁不時傳來的風語冷語,王動卻大聲的對著一眾嚼舌頭的鄉人道:

“一個男人不能保護自己的妻小,反遷怒於一個弱女子,算什麼東西。”

我在明末守邊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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