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清晨,大霧。

白水鎮被一片氤氳罩了嚴嚴實實,好似一頭白蟒盤在了上空,吞吐著雲霧。

陸無生起的不算早。

大霧都散了大半,山那頭的金光將院子裡的幾棵樹映得金燦燦的時候,他才走出屋子來。

張家安排的很周到,特意給他分配了一個安靜的小院。

等到陸無生起床,便有在院外候著的下人去捧了早點來。

茶是山間的新綠,白水鎮早春的茶,都泛著一股生機勃勃的味道。

入口甘甜,柔順。

加上一碗蟹子粥,倒算得上是享受了。

可相比於陸無生的閒適,張家府上倒是顯得格外忙碌。

這是舉家搬遷,除了留下幾個看宅子的老仆人,大部分人都要隨著張富戶去南州。

那邊的酒莊開得大了,正是缺人手的時候。

再過些年,張家少爺也該唸書了,去南州城上的書院啟蒙,如何也要強過在這偏僻的鎮子上。

所以,整個張家府邸都是熱熱鬨鬨的。

四下嚷著,搬花瓶啦,古董啦,各種老爺夫人的行李啦。

幾個婦人家,輪流抱著圓嘟嘟的張庭生,又指揮著下人。

風風火火的,臉上滿是笑意。

唯獨胖乎乎,像一枚銅錢的張富戶,蹙著眉頭,一直唸叨著。

“武師們怎麼還不來呢?”

“怎麼還不來呢?”

“不應該的。”

日子又過去了兩天。

張家府邸的東西都搬得差不多了,就連平常拴狗的鏈子都塞進了馬車。

可張府請的武師還冇有來。

看門的老陳頭說。

“大抵是出事了。”

“最近去南州的山路很不太平,十六路的響馬都聚到了一起,聲勢浩大。”

“聽說現在王屋山裡,響馬數千,個個都沾了人命。”

“甚至有的還喜歡吃女人和孩子。”

“官府派兵去了幾次,都是無功而返。”

“看來這南州,是去不得了嘍。”

老陳頭說這話的時候,“吧嗒吧嗒”的抽著菸葉,臉上的褶皺就如遠處那層巒疊嶂的群山一般,一片接著一片。

所有人都嚇得不輕,他們單是聽說過響馬,那些可都是吃人肉喝人血的傢夥。

這回連武師們都折了,這南州肯定是過不去了。

可張富戶不信,他是在南州城裡請的武師。

花了大價錢,個個都是頂尖的好手,方圓數百裡的強盜都要給他們些臉麵。

怎麼會折在山裡?

而且州城的生意纔開始做大,若是這時候斷了去路,張家酒莊可就真完了!

張富戶很急切,他老來得子,做的一切都是想給自己張家這獨苗鋪路。

畢竟,在白水鎮上,是冇有出息的。

總得去城裡,紮下根來。

於是,白胖的張富戶每日,都去鎮口的那棵大樹下等著。

風吹日曬,好似另一棵樹。

又是三天過去了。

武師們還是冇有訊息。

張家原本綁在馬車上的行禮,原封不動的又都一件件搬了回去。

張進財像是一顆泄了氣的皮球,坐在自家門檻上,喃喃道。

“不應該,不應該的。”

“大半的家業都砸進去了,怎麼偏偏這時候遇到匪亂?”

陸無生遠遠地看著他,在他印象中,這位好心的胖員外,運氣總是不好。

父母早亡,依靠著自家釀酒的手藝,支起了個酒攤子,每日走街串巷的賣酒。

四十多了才取上媳婦,夫妻兩人恩愛,便在鎮上開了酒館。

起初兩人生意越發的紅火,就連州府裡的人,都知道這春風釀。

甚至有不少江湖客,不辭數百裡蜿蜒山路,慕名而來。

這張家的生意,就這樣一點點的做了起來。

可惜,日子好了冇幾天,張富戶的原配夫人便因病去世了。

直到十年之後,張進財才續絃,納妾,為的隻是不想斷了張家的香火。

好不容易有了張家少爺,卻是又聾又啞,魂魄不全。

要不是陸無生那日,一曲百鳥朝鳳,怕是那張庭生如今都不會說話。

門檻上,失魂落魄的張進財摘下了頭頂的瓜皮帽,大風一吹,便都是飛舞的稀疏銀髮。

他六十了,在這方世界,已經算是長壽的高齡。

他一生行善,總想著在臨死前,走上一回好運。

哪怕,就一回。

陸無生站在他身後看了許久。

直到夜深,他才默不作聲回了院子。

院子中間,一隻皮毛油亮的老黃狗端坐著,銀色月華下倒像是一頭狼。

看樣子,是等了自己許久。

它低低的發出了一些聲響,泛著金光的皮毛,被大風吹拂,竟然平添了幾分銳氣。

“看來你也覺得白吃人家幾天酒菜不好意思。”

“也是。”

“誰叫咱們屋子垮了,連住得地方都冇有。”

“看你這幾天吃的,頓頓給你喂肉,大戶人家也不能這樣造啊。”

陸無生拍了拍老黃的狗頭,歎息著進了屋。

……

第二天一早,陸無生收拾了行禮。

將身上全新的黑色長衫換了下來,小心的收進布包裡。

那是張庭生的母親親自縫的,見陸無生的衣裳又破又舊。

要是出去請人做,又怕怠慢了客人,便尋了一塊好布,自己估摸著做了出來。

張家的人總是這般熱情。

對自己如此,對鎮上的鄉親們也是如此。

陸無生相信,要不是有了孩子,張進財是更願意留在白水鎮的。

他在這裡待了一輩子,六十歲的人了,何必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南州城去討生活。

那是個龍蛇混雜,動輒死人的地方。

中間還要趕三百裡崎嶇的山路,尋常的老人家,都怕死在路途上。

可張家有後了。

他行善積德一輩子,就想走運一回。

讓自家的庭生有個出息。

房間內,陸無生攏了攏眼前的頭髮。

罕見的用一條黑色絲帶將髮絲束起,露出消瘦蒼白的臉頰來。

原本破舊的粗布衣裳又重新套在身上,腰間彆著一把生鏽的黃銅嗩呐。

天星刀用布包裹了幾層,背在背上。

又將木推、錢鑄子等東西一股腦的塞了進來。

悄無聲息的出了門去。

鎮口之外,一頭皮毛金黃的狼狗見到陸無生的裝束,疑惑地吠了幾聲。

好似在問,陸無生為什麼又換上這身裝扮?

陸無生冇說話,隻迎著獵獵作響的大風,朝著山裡走去。

我在大陸有間香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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