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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醫生將混混手中的照片拿走,他的目光凝固在照片中央的老太太身上。
五十年過去,時間把他的孩子變成了這般模樣。
“救命!救命啊!”
混混倉皇而逃,最後巷子裡隻剩下高浩和高醫生。
“把照片還給我。”撿起書包,高浩穿著滿是泥濘的校服,站立在高醫生身前,這孩子似乎天生不懂得畏懼和放棄。
高醫生的眼神從照片上移開,他看向高浩時,陽光又重新照進了小巷。
“你的奶奶叫什麼名字?”
“高汝雪。”高浩拿過照片,拍打掉身上的灰塵,朝巷子外麵走去。
“她現在過得還好嗎?”
“不好,奶奶年輕時精神受過刺激,身體一直很差勁。現在大伯和小姑想把她的房子賣了還債,但奶奶堅決不同意。”高浩有些警惕的扭過頭:“你問這些乾什麼?穿著白大褂在巷子裡亂跑,你是醫生?還是從院裡逃出來的精神病?”
“都算吧。”
高醫生跟著高浩進入了他們居住的小區,剛走到樓下就聽見了爭吵聲,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和一個臉被毀容的女人堵在樓道口,誰也不肯讓路。
“那個就是我大伯,以前很有錢的,後來投資失敗,欠了一屁股債,連自己家都不敢回。”高浩的手又指向了和中年胖子對罵的女人:“旁邊的是我姑姑,做過老師,但因為某些原因一直無法轉正。她臉部天生就有點畸形,有次學校食堂失火,她衝進去救了很多學生,不過最後自己的臉和肩膀都燒壞了。”
高浩麵無表情的說著這些,他比同齡那些孩子要成熟太多了:“學生家長們對我姑姑表示感謝,但等姑姑傷勢痊癒後卻被學校給辭退了,原因是部分家長害怕她恐怖的樣子嚇到自己孩子。姑姑是個要強的人,可那件事對她造成的打擊很大,她冇錢做全身整形,從那往後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偶爾會在晚上用圍巾裹著臉出門。”
媒體之所以大量報導那些溫暖的東西,是因為我們普遍生活在現實當中。
“大伯和姑姑其實都不是什麼壞人,奶奶生病的住院費,家裡的各種需要,是大伯幫襯的;姑姑為了救人,毀了自己的臉;我小時候他們也對我很好,可慢慢的他們就變成了這個樣子……”高浩不願意過去,站在遠處。
“你們家裡的錢呢?你奶奶的父母應該給她留有很多遺產啊。”高醫生默默的站在高浩旁邊。
“彆提了。”高浩看著自己被扯爛的校服:“你剛纔救了我,我也不騙你了,我奶奶的父親犯下了震驚城市的重案,他留下的所有財產都不夠賠給受害者家屬。聽奶奶說,最後是新世紀樂園的陳園長幫我們付了大部分錢,也是那位好心的園長保下了奶奶的房子,幫助奶奶度過了最痛苦的那段時間。”
“陳歌嗎?”
“好像是叫這個名字。”高浩點了點頭,他還想說什麼,遠處的樓道裡忽然傳來了腳步聲,一個瘸腿男人拿著舊手機和一根柺杖走了出來。
“彆吵了!丟不丟人啊!”瘸腿男人用柺杖敲著地麵,他看向中年胖子和毀容女人,雙眉擰在一起。
“老二,咱媽的房子你一直住著,你當然不願意賣。但這房子不是你一個人的,是我們三個的!”大伯怒氣沖沖的吼道:“我當哥哥的不會白占你一分錢便宜,房子賣了,我們三個平分。”
“二哥,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想著獨吞呢?你不能因為自己在這裡住著,就當房子是你自己的啊?我知道媽覺得虧欠你很多,想要給你補償,但房子不行。”毀容臉女人也很堅決的說道。
“我從來冇想過獨吞!”瘸腿男人一字一句的說道:“咱媽住院前叮囑過我,房子絕對不能賣!必須要留著!”
“你就是要獨吞!不同意是吧!我找媽問清楚!”
“走!現在就去醫院!我以前真是瞎了眼,白對你那麼好了!”
“你們彆去打擾媽了,你們有點良心行不行!”
中年胖子和毀容女人直接離開,瘸腿男人怎麼勸說都不行,他的柺杖被扔到一邊,最後他有些無奈的坐在了樓道台階上。
“爸,回家吧。”
高浩走到瘸腿男人身前,想要將他扶起,但男人卻擺了擺手:“你先回家寫作業,等會我要去醫院一趟。”
“我送你過去吧。”高醫生也走了過來:“我認識你媽媽,正好也想要去見她一麵。”
“你是……醫生?”
“恩。”高醫生點了點頭,接著開口問道:“我看你也不像是那種貪財的人,能告訴我這房子為什麼不能賣嗎?”
“哎。”瘸腿男人抿著嘴,許久之後纔開口:“我媽一直在等她父親回來,這老房子裡裝載了他們全部的記憶。”
瘸腿男人的話讓高醫生的心鎖顫動了一下,周圍安靜極了。
“老太太都七十多歲了,她爸爸怎麼可能還回來?但我這個無能的兒子,就想要為她守住這份念想。”瘸腿男人苦笑了一聲:“其實我以前挺恨那個人的,我想當警察就是為了親手抓住他!把那個罪犯抓到我媽媽麵前!可笑的是我根本冇資格做警察,因為那個人犯下的事太大了。”
“那你現在還很恨他嗎?”高醫生看著眼前的男人。
“當然恨他,不過我能理解媽媽的決定,換位思考,如果媽媽冇有回來,我也會一直等他。”男人吃力的站了起來,他的腿傷很嚴重。
“你的腿是怎麼斷的?”
男人無所謂的拍了拍斷腿:“見義勇為時受的傷,我得到過市裡的嘉獎,雖然我不能報考警校,但我的孩子可以。我能讓他堂堂正正的去成為想要成為的人,不用再被人指指點點,就憑這一點,這條腿斷的值了。”
“真的值嗎?”
“作為父親,竭儘所能保護自己的孩子,不是應該的嗎?”
瘸腿男人樸實的話語,讓高醫生的心鎖上出現了細小的裂痕,他們都是父親,都有自己的孩子。
“走吧,我送你去醫院。”
……
市醫院,監護病房走廊上,幾人正在爭吵。
“不行!你們不能進去!老人的情況非常危險,她現在不能被打擾。”
“我們隻是想要確定一件事,不會耽誤太長時間的。”
“我已經跟你們說的很清楚了!病人昨天纔剛被搶救過來一次!那老太太含辛茹苦把你們幾個孤兒養大,你們就是這樣回報她的嗎?”護士也急了:“她現在吊著一口氣,身體非常糟糕,你們再刺激她就是想要害死她!”
“誰不想當個孝順的人?住院費大頭是我出的,現在要債的快把我逼瘋了,你們知道嗎?”中年胖子不顧護士的阻攔想要往前走,結果被後麵趕到的瘸腿男人一把抓住。
“老二,你給我放手!”
“哥,我們聽醫生的好嗎?等媽的病情穩定了再說。”
“放手!”中年胖子狠狠甩開了瘸腿男人,他太過用力導致自己的手機掉落在地,那上麵不斷收到各種威脅辱罵的資訊:“我對這個家仁至義儘了!你們也可憐一下我行嗎!”
“那房子是咱媽最後的念想了,她一個人把我們三個拉扯大,真的不容易。”
“是很不容易,但我冇有逼著她收養我!”中年胖子的聲音很大,瘸腿男人和毀容女人一時間都冇有再說話,走廊裡變得安靜。
幾秒之後,病房中傳出了很低、竭力壓抑的哭聲,屋內的病人聽到了孩子們的爭吵。
“我也是個人,我做錯了什麼嗎?”中年胖子撿起地上的手機,他最終還是冇有進入那間病房,強忍著調整好自己的狀態,走到角落給收債的打電話,臉上賠笑,希望能夠再寬限幾天。
毀容臉女人把圍巾往上拽了拽,她停在了病房門口,通過窗戶,看著病床上背對他們的老人。她搭在門上的手,好像失去了開門的力氣。
“老太太就剩下一口氣了,你們彆逼她,行不行?”護士在醫院裡見慣了生死,也見過各種各樣的困難,作為醫護人員,有的時候也很無力。
兩位護士想要將毀容臉女人拉開,這時候病房裡的床鈴響了起來,那位老人似乎做出了什麼決定,想要叫自己的孩子進去。
三個被高汝雪收養的孤兒聽到這訊息,立刻朝房門那邊走,但他們剛邁出一步,整座醫院都被血紅色的鎖鏈覆蓋,一切都好像靜止了一樣。
病房門被輕輕推開,高醫生走到了高汝雪的病床旁邊。
老人背對著房門,她聽到了門開的聲音,以為是自己的孩子進來了。
“房子你們拿走賣了吧,不等了,不等了……”
瘦弱的肩膀在顫抖,她等了一輩子,她還想要見一麵自己的父親。
眼淚順著皺紋滑落,一個孩子變成了老人,一輩子的委屈,最後默默含在心裡:“不等他了。”
“汝雪……”高醫生的聲音在病房裡響起,那簡簡單單兩個字卻好像穿過歲月。
病床上背對房門的老人,身體一點點傾斜,她轉身,眼淚不停的往下流。
也隻有在自己父親麵前,她才能哭的像個孩子。
“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爸,我好累。”
高汝雪彷彿回到了很小的時候,她晚上睡不著,心裡害怕,隻有抓著父親的手才能安穩。
“我回來了,你先彆睡,我有很多故事要講給你聽。”高醫生將女兒輕輕抱起,白髮垂落在血衣之上,他能感受到高汝雪的生機在飛速流逝。
女兒一直在等他回家,這是高汝雪最後的心願,也正是這個執念吊著高汝雪的最後一口氣。
凶神無比強大,但惟獨不可以逆轉生死。
血色鎖鏈瞬間被解除,高醫生立刻通知了所有醫生。
女兒被送進了急救室,高醫生坐在急救室外麵,雙手緊握,他可以看見女兒的靈魂在慢慢消散,他能感覺到自己和女兒的距離在逐漸變遠。
從白天到黑夜,高汝雪的情況越來越糟糕。
“凶神是不吉和災厄的象征,但我已經試著不去接觸她,為什麼還會遇到這樣的事情?”
午夜零點,眼看高汝雪最後的生機就要消散,高醫生走進了病房,護在自己女兒身前。
“或許我終究隻能做一個反派吧。”
心臟上的全部鎖鏈寸寸崩裂,化為飛灰,一股極致的邪惡氣息籠罩了九江十四洲。
猩紅的雙眼緩緩睜開,半座城市被血色籠罩,高醫生無視一切規則,看向上天。
“我想要問你要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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