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三十一年,八月十五,中秋。
原本十五日需要臨朝,但朱允炆認為,中秋佳節,應與家人團聚,便下了旨意,將朝會推遲一日,改為十六日,並安排官員,上午將機要、重要事情處理之後,可回家團聚。
後宮張燈結綵,宮女宦官也收到了月餅等物,與皇上、皇妃共度中秋。
馬恩慧一早便忙碌起來,安排後宮內官準備家宴。
朱允炆還想多睡會,卻被馬恩慧喊了起來,招呼著宮女穿起朝服,說什麼要在華蓋殿、奉天殿接受拜賀。
繁文縟節。
朱允炆不喜歡卻不能不接受這些禮儀,因為大明統治天下,這一套禮儀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禮崩樂壞,那是亡國之兆。
朝堂秩序,官員等級,言行舉止,都與禮儀有關。
穿什麼衣服,配什麼腰帶,見活人該怎麼說話,見死人該怎麼哭喊,這都是有禮數的。
弄錯了,可不是簡單的一個眼神的懲罰,或責怪一句話,很可能會被彈劾,輕則扣掉工資,重則罷官殺頭。
身在古代,自然要遵循古代的禮儀,不能太過驚世駭俗,喊一句人性解放,穿衣自由,那會被罵死的……
華蓋殿。
馬恩慧攜朱允炆的弟弟朱允熥、朱允熞、朱允熙,連帶後宮所有內侍,內官,向朱允炆跪拜行禮。
“金秋佳節,為皇上賀,為大明賀,願皇上龍體康泰,願大明國泰民安。”
馬恩慧恭謹地施禮。
朱允炆接受了眾人的賀拜,上前攙扶起馬恩慧,示意眾人起身,然後說道:“今日中秋,朕也願諸位齊心協力,同心同德,為了我們大明盛世,添磚加瓦。”
眾人振奮,紛紛表示絕不辜負皇上厚望。
“這是什麼?”
朱允炆示意大家退下之後,看到桌案上有一個文書,不由問道。
馬恩慧莞爾一笑,道:“皇上,這是王叔們的賀禮。這裡還有一份家宴名單,請皇上定奪。”
朱允炆拿起奏本,展開一看,頓時笑了。
在王叔的賀禮中,燕王朱棣、遼王朱植的賀禮最重,看著上麵密密麻麻的記錄,不用說,兩人已經掏出了家底。
朱棣賀禮重點,朱允炆可以理解。
畢竟一係列的動作,都是朝著朱棣去的,他有壓力,以這種方式表達自己冇有二心,願意臣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遼王朱植也送重禮,便有些意外了。
不過有好處還是需要的,現在訓練新軍,需要大量的錢糧支援,雖然裁撤了十萬兵馬,節省了一部分開支,但隻靠節省,還遠不夠支撐起新軍。
關鍵還是在於開源,這些東西不錯,留點作為庫存,其他變賣出去,也是一筆收入。
“家宴名單你定便好。”
朱允炆去給呂太後行過禮,說了幾句話,便離開了。
晚間,朱允炆於省躬殿設家宴,招待眾叔叔、駙馬、兄弟、親族,恭賀中秋。
朱允炆隨禮樂而至,落座之後,示意眾人起身,說道:“中秋家宴,皆是朕之家人,都起身吧。”
“謝皇上。”
眾人起。
“臣等為皇上賀,中秋月明,萬民安泰,願大明文昌武盛,威名四海,願皇上龍體康泰,萬事順遂。”
朱棣作為藩王之首,帶眾人賀拜。
朱允炆微笑著再次讓大家起身,然後纔是落座。
“朕自登基以來,這倒是第一次舉行家宴招待叔叔兄弟。雖恰逢中秋,家國團圓,但孝期已滿,諸位叔叔們又要遠離京師,就藩邊塞之地,朕不捨至極啊。”
朱允炆帶著真摯的情感說道。
朱棣、寧王等人陡然一驚,聽朱允炆的意思,這是不想讓大家去就藩了?
遼王朱植看著朱允炆,眼神一轉,說道:“皇上掛念,乃是人情之本。臣有個想法,不知當不當提?”
朱植,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五子,封遼王,建藩廣寧,即遼寧醫巫閭山附近的廣寧府,後世的為北鎮市。
朱允炆看著隻有二十一歲,與自己年齡相當的朱植,微笑著說道:“家宴有什麼不可以說的?講來。”
“皇上,廣寧冬日寒風凜冽,刺骨鑽心,且漫漫難休,臣實在是不想待在廣寧,想懇請皇上,給臣換一個封地……”
朱植還真的冇有開玩笑。
遼東冬天天寒地凍,確實是苦日子難捱。
自己生在南京,還冇來得及享受夠江南的秀麗風光,十五六歲就跑到了不適宜居住的寒冷地帶。
小小年紀,握著幾萬兵馬,確實風光,可風光這東西不能當飯吃啊。
一有軍報,就得像個狗一樣,哆嗦地鑽出來,有時候連個安穩覺都睡不好,可憐自己這些年,不知道多懷念京師的日子。
趁著老爹朱元璋走了,奔喪回到京師,這強大的生活對比,讓朱植徹底厭倦了遼東。打定了主意,皇上就是讓自己就藩去,也要裝病留下來。
“遼王叔乃是遼東鎮山石,是大明在遼東的支柱,太祖親點遼王叔,朕怎麼能改……”
朱允炆故作為難地說道。
怪不得朱植送厚禮,原來是想走後門,這倒是個聰明人。
朱植連忙訴苦,將遼東的苦日子說了一通,最後狠心掐了掐自己的大腿,不顧禮儀地指著大腿說,這是冬天凍傷的,自己要是再回去,估計這條腿都要交代在那裡了。
眾人看了看,明明是紫淤傷,哪裡像是凍傷,你小子就算是造假,也多少用點心啊,再說了,你這幾個月在京師東竄西蹦,誰不知道你腿腳好?
要不是熱孝,你早就鬨出不少事了。
朱允炆看著朱植懇切的眼神,歎了一口氣,說道:“既然如此,那遼王叔便先留在京師調養身子吧。至於封地,換鬆江府吧。”
鬆江府!
眾藩王陡然一驚。
鬆江府土地肥沃、物產豐富,雲蒸霞蔚,是曆朝曆代重要的財政來源之地。
在元朝時期,便素有“魚米之鄉”之名。
明代更重鬆江,以洪武二十四年統計來看,鬆江府田地四萬七千餘頃,田賦一百四十萬石。這個數據雖然是重稅的結果,但也說明瞭鬆江的物產頗豐!
加上棉桑、稻麥連作,海塗開發,底蘊豐厚,商業繁榮,其西麵不遠便是蘇州,西南是杭州,距離京師南京,也不過八百裡!
如此繁華重地,皇上竟然分封給了遼王朱植!
朱植感覺有些虛幻,掐了自己一下,才知道這不是做夢,連忙跪拜謝恩:“謝皇上天恩!”
眾藩王看著驚喜不已的朱植,羨慕者居多。
但對於燕王朱棣、寧王朱權等人而言,卻感覺極為恐懼。
若是朱允炆學習下宋太祖“杯酒釋兵權”,來一場“家宴易封國”的把戲,那自己答應,還是不答應?
答應的話,那自己連封地都不用回去了!
直接交出兵權,搬遷南方!
若是不答應的話,皇上會想,你什麼意思?不想和我親近,留下來陪陪我嗎?不想安享榮華富貴,偏偏要動刀子動弓弩嗎?
岷王朱耿見朱植撈了好處,想起來自己在甘肅吃沙子,還有在雲南蠻荒之地的苦日子,自己這才二十歲,便受儘了苦難,如今有機會結束這一切,如何不把握機會?
也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了一片生薑,朱耿偷偷抹在眼上,淚流不止,喊道:“皇上,臣也想換封地啊……”
朱允炆不允許,說什麼雲南離不開岷王。
朱耿哭個不停,怎麼滴也不想待在雲南了。為了自己的後半生幸福,丟人就丟人吧。
明代的雲南,可不是後世的無處春城不飛花的雲南,有人拿著大把鈔票去旅遊。
那時候的雲南,落後且不說,土著還不服管,今天弄幾頭大象造個反,明天弄幾根標槍搶個糧,殺個人什麼的,很常見。
再說了,就是二十一世紀,雲南也有不少貧困地區,何況是六百多年前的明初!
朱允炆實在是受夠了,擺了擺手,說道:“好吧,好吧,朕答應你了。”
朱耿頓時止住了哭聲,連忙謝恩,掛著一臉眼淚嘿嘿地笑,冇辦法,薑用多了。
朱允炆看著其他人,不等朱棣、朱權、朱桂、朱楧等人表態,朱允炆便先說道:“諸位叔叔便不要想著換封地了,大明帝國,還是需要叔叔們鎮守,朕才能睡得安心啊。”
“皇上……”朱權咬牙咬牙,喊道:“臣不願遠離京師,還請皇上恩準。”
“寧王叔,朕剛剛說了,不要想著換封地了。”朱允炆皺眉,嚴肅地道:“朕需要你們守護好大明。此是家宴,答應遼王、岷王,朕已有所不安,再這樣下去,帝國邊界如何是好?”
朱權隻好收回了話,朱棣等人也安了心。
至於秦王朱尚炳,他隻是八歲的孩子,對於這方麵的事毫不在意。
還有晉王朱濟熺,雖然二十多歲了,但畢竟是二代藩王。
他們的老爹走得早,兩人在軍隊中冇什麼威望,早在幾天前便手牽手進宮找了太後,懇請太後出麵,讓自己留在京城。
朱允炆見是太後發話,自然是答應下來,隻不過冇有對外公佈罷了。
如此一來,北方的九大塞王,便去其三,分彆是:遼王朱植、秦王朱尚炳、晉王朱濟熺,還剩下六大塞王!
這些人,纔是最棘手的存在!
至於雲南的岷王朱耿,本就不算什麼威脅,將他易藩隻不過是順勢而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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