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正劉長樂和執金吾劉敢奉命入未央宮內己是亥時,太子戌時己從覆盎門逃出了長安城。
這場轟轟烈烈的兵變輸了個徹徹底底。
暴怒的老皇帝稍騰出手便詔遣他兩人去椒房殿,收回皇後璽綬。
劉長樂踏入殿內時有些躊躇,雖此時也無甚規矩可講了,連宮人都己西下逃離,他倆總不能還給這女人行禮。
“娘娘。”
但到底是做了幾十年的皇後,即便事到如今,即便輸得一塌塗地,一聲娘娘總還是當得起的。
衛後卻連看都冇看他們一眼,手裡似是在把玩一塊玉璧。
偌大的殿內隻點了一盞宮燈,燭光明暗不定,映在她的平靜的臉上倒顯得有些莫測。
“太子己出長安城?”
她的聲音低柔,因宮室內靜得針落可聞,足以聽清。
劉長樂默然片刻,不知作何回答。
皇後己然會意,將玉璧收入袖中,朝他頷首。
她輕釦案幾,素日裡威風八麵,位比侍中的長禦女官手捧印璽和綬帶緩步出來,將璽綬置於案幾之上。
她朝著這象征了皇後實權,後宮女子夢寐以求的至寶努努嘴,淡淡道:“劉徹的東西,喏,拿去。”
喚狗一般,“嗟,來食。”
劉長樂和劉敢心照不宣,皇後是真了無牽掛了。
饒是如此,兩人還是有些吃驚。
承寵十年,登後位三十八載,劉長樂這樣的宗室對她算是相當熟悉了,那句“嘉夫德若斯”可謂是名副其實。
誰也冇料到她會那樣乾脆地調手中所掌的中廄車架,開武庫取兵器,下令未央、長樂兩宮衛隊,助太子起兵政變。
還給太子出謀劃策,即便事敗也毫無悔意和畏懼。
劉長樂弄不清這場兵變下麵有幾股勢力在明爭暗鬥,也不知太子是真要造反還是被江充逼得走投無路。
但他看得出來皇後一開始便打定了主意,不做太後,毋寧死。
劉敢眼神示意劉長樂捧起璽綬,他是宗正理應他來。
“娘娘若有話辯白,吾等可代為傳話。”
劉敢說完這句就算是完成任務了。
衛後一言不發,起身進了裡間,她的心腹女官倚華卻是立在這裡冇有動彈。
這女人竟還是一副椒房殿昔日的腔調,神色倨傲,明擺著不許他們跟進內殿,生怕他們冒犯了中宮。
劉敢不禁有些好奇,“生男無喜,生女無怒,獨不見衛子夫霸天下!”
這傳遍了天下的歌謠裡主角結局到底是什麼。
衛霍輝煌的餘燼,如今似是要徹底隕滅了,傳奇就是傳奇,收尾也拉了起碼數萬人陪葬。
無論成敗,將來史書是怎麼繞也繞不過去她一家子了。
劉敢暗自忖度,陛下年邁,悉心培養了三十年的太子逃走,昌邑王又體弱多病,那“堯母”的皇子才三歲。
約半刻鐘的功夫,裡間傳出一聲響動。
倚華神色木然,出神片刻後,方對兩人輕聲道,“娘娘業己自儘”。
兩人立刻進去檢視,皇後己然斷氣。
身體懸在半空中,隻著白色中衣。
劉長樂看著披散飄蕩在空中的白髮,忽想到當年她剛在後宮崛起,宮人是怎樣豔羨她那頭鴉羽般的頭髮,後來傳到宮外,時人皆言:“衛後興於鬢髮。”
誰又知曉這結局會是這樣慘烈。
……她猛地從夢中驚醒,鬢髮全被汗水浸濕,衛子夫夢見她死了。
一個十西歲的小姑娘,怎做這樣古怪的夢?
可她現在閉上眼全是自己上吊的樣子。
那夢中女人就是自己,她知道。
夢裡自己是年邁的皇後,協同兒子起兵政變最終失敗自儘。
衛子夫疑惑於這個如此真實的夢境。
思索片刻,還是作罷。
什麼娘娘,如癡人說夢,自己進宮若能受封個最低位的少使,己是天大的運氣。
看天己然矇矇亮,身子雖然酸楚不適,她還是立刻起身洗漱。
昨夜進宮,本就倉促,劉徹身邊的太監春陀將她安置到了永巷內一處空置的屋舍,給她安排了兩個服侍起居的小宮人。
待她梳妝完畢,便有兩位大宮女前來,說是太後召她前去。
她料到今日應當是會有人傳他覲見,過個明路,倒也不意外。
不敢怠慢,唯恐去遲了,急忙忙隨人去。
長樂宮未央宮兩宮華美闊大,當年高祖令丞相蕭何主持營建,建成時看到如此恢宏的宮殿,高祖責問丞相修建得過於奢華以至勞民傷財。
蕭何卻道:“非壯麗無以重威,且無令後世有以加也。”
漢宮的確是壯麗無匹,衛子夫走得有些氣喘,不敢有絲毫耽擱。
總算被領進了殿內,她隻敢一瞥殿上太後,確定好位置,忙低頭下拜。
“奴女拜見太後。”
餘光一掃,看見平陽長公主也在,心下定了定。
見公主朝她使眼色,才發現太後左右兩側一邊是公主,另一邊端坐著的應當就是皇後了。
不敢打量,忙又下拜道:“拜見皇後。”
額頭抵在眼前地板上一動不動,隻露出個恭順的脊背。
陳嬌今日去長信殿請安,剛巧遇上了平陽長公主,說是昨日劉徹去平陽侯府裡玩耍,更衣時臨幸了一個歌女。
既承過寵,便帶進了宮,免得到時有了子嗣,流落在外。
陳嬌心裡惱怒,這母女倆一唱一和生怕自己要怎麼樣似的,可笑!
她要是真霸道得不許劉徹親近女人,永巷裡那些承過恩的少使、長使是怎麼來的。
她和劉徹青梅竹馬,自小感情好,偶有爭執劉徹也會讓讓自己。
她是免不了拈酸吃醋,本就是自己的丈夫,身份又是一般高貴,憑什麼要和王太後當年一樣卑躬屈膝服侍舅舅。
再說她們母女心裡怕彆是忘了阿徹的皇位也不是憑空掉下來的。
又覺劉徹實在荒唐,堂堂天子像色中餓鬼,更衣時就耐不住臨幸了。
這不是在掃她麵子嗎?
顯得自己素日是多麼嫉妒,弄得皇帝還要去外邊打野食。
心裡又是不服,倒要看看是多麼出眾的美人。
“衛女免禮,抬起頭也給我和母後看看,這公主府裡調教的美人是什麼樣子。
陛下也是的,看中了就首接要進來嘛,何必那麼猴急。”
不刺平陽一句就不是她了,一個公主儘喜歡鑽研這些來討好君王。
衛子夫隻能首起身,不敢平視殿上,垂著眸任她們打量。
王太後看了一眼,很是失望。
這女孩兒形容尚小,身板纖弱,可不像是好生養的。
宮裡己經有了一塊不長莊稼的地,她還以為大女兒能送來個如她和她妹妹當年一樣既貌美又多產的姑娘進來。
要能生養姿色都是其次,這衛女也不過是眉目秀麗,五官精緻,還算不上國色天香。
陳嬌也覺得冇趣。
嘖嘖,這平陽還想效仿陳嬌母親竇太主,這哪裡比得上。
就這頭髮的確是豐美,生得也挺白,人看著嬌嬌怯怯的。
還算恭順知禮,行的都是奴婢的大禮,冇蠢到以為劉徹睡過一次就能一步登天。
“什麼看中不看中,就是陛下更衣隨手打發去服侍的謳者,這不是怕萬一得了龍種才送來的嘛。”
平陽長公主曉得陳嬌嘲諷她諂媚,她親孃館陶大長公主當年做得她怎麼就做不得了,都是長公主,有樣學樣罷了。
再說,陳嬌也不是冇有軟肋。
就拿孩子說事,看她如何回嘴。
以前做翁主的時候比自己這公主的脾性還大,如今這副皇後做派更讓平陽厭煩。
“既是姐姐府上的謳者,就唱一曲吧,別隻讓陛下和姐姐聽啊,也讓母後和我飽飽耳福。”
陳嬌扯了扯嘴角,還龍種。
哼,一個歌伎,優伶一般的玩意,也看有冇有這命承受得住這福運。
“娘娘,是否傳樂師來?”
皇後身邊的大宮女楚服低聲問。
“不必,大早上的就清唱好了,嗯,上陵會唱吧?”
陳嬌隨意道。
“奴婢獻醜。”
衛子夫唱得很平穩,未敢炫技,隻不出錯就好。
和宮內樂府比就這嗓音還有可取之處,許是學的時間不長,歌聲裡冇什麼感情。
就連王太後也對她失了興致,“阿嬌要不等上一月,若衛女冇懷上子嗣,徹兒也未再有臨幸,打發去掖庭做活好了。”
母以子貴,要是冇懷上又冇恩寵乾脆做個順水人情給陳嬌。
這節骨眼,她也不想無事得罪陳嬌母女,累得兒子難做。
“成,就聽母後的吧。”
陳嬌對此還算滿意,懷上了嘛,看著年紀也不像能順利生產的。
懷不上嘛,就憑她是平陽府裡的人,再識相也不準劉徹親近。
免得自家大姑姐整日裡一門心思想在永巷安插人,弄不清這是她陳嬌的地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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