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三,日值歲破,大事不宜。
午後,裴越站在院子裡梧桐樹下,一絲不苟地練拳。
每當這個時候,桃花總會搬來一把小杌子,坐在廊下,雙手撐著下巴,非常專注地望著自己的少爺。裴越中途暫歇放鬆肌肉的時候,她便一手拿著乾淨的毛巾,一手端著溫度剛好的茶水,笑眯眯地湊過去。
裴越接過茶杯一飲而儘,然後再拿毛巾擦擦臉上的汗水,衝小丫鬟讚許地微笑著。
桃花開心地說道:“少爺,你的生辰快到了。”
裴越楞了一下:“生辰?”
桃花用力點頭,掰著手指頭數道:“九月初十,還有七天。少爺,這可是你的第一個生辰,一定要好好慶祝。”
裴越失笑道:“師父,我是剛出生嗎?怎麼就成了第一個生辰?”
桃花瞪大眼睛,有些委屈地說道:“因為以前除了大小姐會讓人送來禮物以外,其他人都不會幫少爺慶賀生辰!從我到少爺身邊開始,每年的九月初十我都盼著有人來給少爺道聲喜,就算老太太老爺太太少爺不來,哪怕是府裡的管事也行,可從來都隻有我一個人在少爺身邊。人不來就算了,他們連桌像樣點的席麵也不肯給,哼!”
裴越沉默片刻,伸手在她頭上揉揉,目光無比柔和:“你說的對,這是第一個生辰,必須要慶祝一下。”
小丫頭的一番話觸動他心中的柔軟之處。
無論是對於這副身軀,還是身軀中的靈魂來說,如今的一切都是新生。
桃花雀躍地說道:“少爺,你看這樣行不行?初十那天,都中估計不會來人,我們自己在莊上高樂一番。每戶人家都發一些銀子,讓他們自己置辦酒席,然後在宅中也擺幾桌,請莊上德高望重的老人家吃酒。再讓鄧載他們去都中請一個戲班子來,少爺想聽什麼戲就點什麼戲,還有那些變戲法耍把式的,也都請了來,熱熱鬨鬨地給少爺慶生。”
裴越驚訝地看著她,這還是那個每天晚上睡覺前都會檢查一遍藏錢木盒的財迷嗎?
他伸手捏了一下桃花日漸圓潤的臉頰,懷疑道:“你不是桃花,你到底是誰?”
被他突如其來的親昵動作弄得心中暗喜的桃花忍不住反駁道:“少爺,這銀子要靠賺,不能靠省,該花的地方可不能小氣。”
裴越登時被她的理直氣壯打敗了,苦笑道:“師父說的對,一切按你說的辦,反正咱家的銀子都是你管著,具體的事情你讓鄧載他們去做。”
桃花拍著如今隱隱有些起伏的胸口保證道:“少爺放心,我肯定辦得妥妥噹噹。”
裴越讚了一聲,然後襬開姿勢繼續練習,這時鄧載穿過垂花門來到一旁說道:“少爺,穀公子來了。”
“請他進來吧。”裴越有些無奈地說道。
回到正堂後,穀範施施然走進來,桃花便幫兩人上茶,然後退到一旁。
穀範雖然對裴越不怎麼客氣,經常出言嘲諷,但在桃花麵前從未擺過公子哥兒的架子,反倒十分尊重。
這段時間穀範來過不少次,雖無什麼正經事,但是聊聊大梁的風土人情,或者給裴越傳授一些武道心得,兩人的關係親近不少,所以裴越對他也不像剛開始那麼生分。此時見他臉色不太好看,便問道:“都中還有人敢惹你生氣?”
穀範歎道:“還不是被我老子罵的。”
裴越奇道:“穀伯伯罵你不是平常事?我以為你應該早就習慣了。”
穀範氣笑道:“喂,有你這樣安慰人的?你就不能行行好,陪我去趟南大營?實話跟你說罷,你一天不去,我老子就一天不放過我,再這麼下去,哪天他真的動了怒,估計你得去給我收屍了。”
裴越看著他一臉生無可戀的模樣,笑罵道:“彆裝相,你嘴裡就冇一句實話,穀伯伯他肯定明白我的心意和難處。當初我既然在那麼多人麵前許了諾,自然就要閉門不出為我家老祖宗祈福,哪有出爾反爾的道理?”
穀範搖頭道:“又不是讓你去南大營待幾年,隻是請你去一趟,頂多就一兩天的功夫,你要懶得走動,我可以從都中弄一輛最好的馬車,如何?我跟你說,如果不是因為那些山賊鬨得太凶,父親必須得坐鎮大營,他肯定會來找你,到時候你怎麼說?讓一個長輩來拜訪自己,你不慚愧?”
裴越麵色平靜地說道:“人無信不立,我承諾過的事情就會做到,而且當初魏國公說要見我,我也婉拒了,相信穀伯伯能理解我的苦衷。”
穀範猛地拍著大腿道:“你還說這件事!若非你拒絕魏國公,我老子聽說之後讚賞不已,非逼著我來請你,哪有後麵這些事。我現在連家都不敢回,一回去就會被父親的親兵纏住,問你什麼時候去南大營。有家不能回,你說我慘不慘?”
裴越心說看你整天紅光滿麵,眼角還殘留著昨夜的風流色,卻不知道你慘在哪裡?
許是被他的古怪目光刺激到了,穀範索性破罐子破摔道:“你害得我有家不能回,你得對我負責!”
“噗!”
裴越剛喝下的一口茶全部噴出來,若非穀範身手高明及時避開,恐怕就要被噴一身。
穀範怒目而視。
裴越連忙致歉,然後滿臉愧疚地說道:“要不我在前麵倒座房收拾一個乾淨房間,你跟鄧載他們做個鄰居?”
且說以鄧載為首的八個少年正式拜入裴越門下後,他們就從家中搬出來,住在那一排倒座房裡。裴越原本想讓他們住在右廂房裡,然而少年們打死也不肯,最後隻得隨他們去了。他們平日裡跟著裴越一起,接受席先生的教導修習武道,但在席先生教裴越其他東西的時候,他們便會很自覺地主動退出去。
除了修習武道之外,他們還要監督莊戶們練習鴛鴦陣,所以日子也很充實。
穀範聽說要跟鄧載這塊木頭作伴,連忙搖頭道:“罷了,我還是自己想辦法吧。”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已經知道裴越主意很正,極有主見,隻要決定的事情,就算自己舌綻蓮花也無法改變。
裴越心裡想著他方纔的話,微微皺眉道:“山賊竟鬨得更凶了?不是說京營將他們堵在山裡麼?”
穀範“嘿”地歎一聲,正要細說,老蒼頭周達來到門外說道:“少爺,有位軍爺來拜會你,他說他叫秦賢。”
“兄長來了?”裴越連忙起身,滿麵笑容地快步朝外迎去。
見他如此熱情,穀範有些不爽,陰陽怪氣朝對麵站著的桃花說道:“你家少爺不是好人啊。”
桃花強忍著罵人的衝動,麵色不善地冷哼一聲,轉身去了後院。
這一刻穀範甚至陷入懷疑人生的心緒中,他愈發肯定自己回到京都就是個錯誤,尤其是認識裴越之後,自己彷彿混得越來越慘,連個小丫頭都敢對自己使性子。
雖然是這般想著,他卻坐得很踏實,絲毫冇有起身離去的念頭。
片刻過後裴越帶著秦賢和一個年輕人進來。
裴越的臉色不太好看,穀範正有些好奇,隨即便看到秦賢臉上兩道嶄新的傷疤,他不由得表情凝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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