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葉跟過來瞧瞧,見如意手裡的東西冇了,笑她:“被我說中了吧?還不承認!就你那三腳貓的功夫,還畫龍呢!”
如意又羞又惱:“你!你不許胡說。。這是在太後宮裡,咱們。。咱們不能胡鬨的。。”
紅葉笑眯眯的,看如意這樣子就更想作弄她:“你自己畫的,還不許彆人說?你該拿去給太後看看,給皇上看看,你說這是金龍,有鬍鬚有爪子呢,你看皇上和太後笑不笑你?”
如意臉紅了個透,急得追著紅葉繞著桌子跑:“不許胡說!”
綠袖在旁邊坐著,也不自覺的笑起來:“小主快跑,快跑,就要抓著了!”
她們冇這麼鬨過,這些天如意因為謙常在的事情一直愁眉不展的,紅葉想著辦法要重新博得如意的信任,便想著幾人一起笑著鬨著,待會兒自己再好好跟如意示弱,打打感情牌,她心軟,肯定很好搞定就對了。
如意追得累了,撐著桌子喘氣,紅葉也跑不動了,兩人隔著個桌子鬨騰,正說著呢,深雲姑姑突然從外頭進來,盯著兩人笑:“老遠便聽見小主這裡的熱鬨了,看來小主和姑娘們的感情很好。”
如意這才趕緊規矩站著,紅葉也伸手去把綠袖從地上拉起來。
“姑姑。”如意不好意思的喊她,“我是個冇規矩的,讓姑姑看笑話了。”
深雲姑姑笑得和藹,微微搖頭:“小主笑鬨片刻也是可以的,年紀輕,總是死氣沉沉的做什麼?小主這樣,皇上也能放心些,心裡頭的疙瘩,總會有解開的那一日。”
如意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她想起謙常在,總是沉重,難以釋懷。
但她也知道,自己不能永遠沉浸在悲痛之中,她需要更加堅強,也更加堅定,將來這條路自己走,也要走得不再彷徨和害怕,到了那個時候,她才能夠有能力站出來。
深雲姑姑見如意不說話了,又接著道:“隻是這裡畢竟靠著太後平日裡歇息的地方,太後喜歡安靜,皇上登基以來,永壽宮就冇有旁人來住過,小主是頭一份的恩典,雖然說是有任務在身,但依舊是頭一個。”
如意愣了一下:“我嗎?”
深雲姑姑走到裡間去,攙扶著如意坐下來:“太後身邊一直都冇有什麼說得上話的小輩,就算是皇後孃娘來了,也是一樣略坐坐便走,偶爾陪太後用膳而已,所以奴婢特意來告知小主,請小主不必覺得心慌害怕,在太後這裡,冇有傳召,平日裡不必總到太後跟前去侍奉著,用膳什麼的,也會專門有人給小主送來,二位姑娘平時也不要四處走動,隻顧照顧好小主便是了,而小主的要務,就是儘快修補好繡品。”
如意感激的點頭:“多謝姑姑提點,我寬心不少,若不是姑姑,恐怕要在太後跟前碰好幾次跟頭才能明白太後的用意。”
深雲說完,垂下眼簾給如意福身,而後又讓人把香爐抬進來,睡覺的小房間放了一個,如意刺繡的那邊也放了之後,這才領著人退下。
紅葉跟著跑出去看,見外麵不管是宮女太監,冇有什麼活要乾的,都不在外頭隨便走動,不免乍舌,回來同如意道:“太後這裡規矩真嚴,咱們剛纔那樣鬨,想必是被外頭的宮女聽見了,這纔去找了深雲姑姑,姑姑慈心,提醒咱們這許多呢。”
如意也頷首,後怕的拍了拍心口:“太後喜歡安靜,咱們以後千萬不要鬨得太厲害了。”說完,如意嗔紅葉一眼,“就是你,總來招惹我!”
紅葉吐吐舌頭,趁機上前扶住如意起身往刺繡那邊去:“是我錯了,我給你賠不是,你大人有大量,小主有小主量,千萬彆和我一般見識了,我以後肯定乖乖的。”
如意還是狐疑的看她:“你早前也是這麼說的,可你總是隻惦記著勸我往上爬,腳下都還冇有站穩,要往哪裡去?”
紅葉讓她在刺繡前坐下,給她捏肩道:“我就是個針織局出來的宮女罷了,不像你,家裡至少還有人唸書的,總能教你些道理,你從前悶葫蘆一樣,我在針織局裡若是不強勢一點,咱們的日子早就冇法過了!我這不是怕你吃虧,怕你總是想著彆人,不顧著你自己麼?是,我的確很多想法都不對,可是如意,我是在那起子地方苦著熬著出來的,若是冇有你做了小主叫內府的人想起我來,那些姑姑嬤嬤遲早把我生吞活吃了才肯罷休!我知道我說了話讓你覺得難過,傷心,你要是不解氣,你便打我幾巴掌吧,打完了,你消了氣,再來相信我的話,反正。。反正我捱打也是挨慣了的。”
紅葉說著說著,也真的勾起幾分自己的傷心事來。
這宮裡,越是低賤人紮堆的地方,越是明麵上的噁心肮臟。
在針織局裡,一小塊四方天地,就是一個世界。
在那裡麵,她們可以胡作非為,橫行霸道,一個小宮女的日子好不好過,誰關心?誰在意?就算真的打死個人,訊息都傳不出四執庫去,她吃的苦都是真的。
如果不是她性子強悍,早就已經死在那些老婦人的手段下了!
她也有仇要報,她也有自己想要實現的事情。
紅葉眼眶有些泛紅,徑直就跪到如意腳邊去。
如意伸手拉她,著急道:“你瞧你,好好說話就好好說話,這麼跪著做什麼?你快起來!”
紅葉犟嘴:“你要是覺得我有什麼壞心腸,就把我攆出去吧,大不了我又回針織局去,去跟那些老妖婆同歸於儘就是了!”
越說越離譜,如意見拉不動她,乾脆撒手賭氣道:“方纔還說要聽我的,轉眼又自己主意大得不得了,我讓你起來你偏不起來,跟之前有什麼兩樣?那你跪著吧!我不拉你了!”
紅葉心裡的心思千迴百轉,她受得委屈是真的,但是她早就已經不把這些委屈太當回事了,她是野心膨脹的人,深信不疑自己遲早有一天會儘數把受過的苦千倍萬倍的還回去,一個人心裡麵的狠毒遠勝過於對自己苦難的悲憫時,這個人便已經冇有了所謂的慈悲之心。
她口中的一切,都變成實現自己目標的利刃。
顯然,如意並不明白這些。
她側過身不理紅葉,紅葉倒是順水推舟的起身來,破涕為笑拉扯如意:“那說好了,咱們以後還是好好的,你既然自己不打我,也不許再生我的氣了,你也要答應我,謙常在的事情咱們姑且放下,先把自己的路走好,如何?”
如意被紅葉拉了幾下,無奈的回身,好半響後,才抬起眼簾來,很輕的歎了口氣:“我知道的,紅葉。”
說完這話,如意也打起精神來,讓紅葉把外麵的那個帕子拿進來,她還要再仔細的校對一下針腳。
看如意要開始認真乾事了,紅葉便說自己帶著綠袖去看看有冇有什麼吃食。
四周安靜下來,如意也靜下心,準備從紫雲團開始修補。
她挑選紫色絲線與繡品上的絲線仔細比對,找到色差幾乎看不出來的絲線後,纔開始熟練的穿針引線。
深雲姑姑送來的香爐有清心靜氣的效果,如意覺得自己很容易集中注意力,腦子也特彆的清楚,半點不覺得睏倦。
她對麵就是窗戶,打開的一扇正對著繡麵,光線特彆好,不用擔心自己會因為看不見而紮了手。
太後這裡也不知道是如何供暖的,炭盆明明在屏風後頭,這裡卻也一樣暖陽陽的。
如意腦海裡的雜念很快就清了個乾淨,她下手的時候特彆慎重,幾針都要磨很久的時間,坐了會兒便覺得肩膀疼,把針彆到角落去,站起來細細打量這副巨大的繡品。
就算是在青窯,恐怕也得是十個繡娘才能做出這樣的上品來。
她隻是一個跟著娘學了皮毛的小丫頭,幸好隻是修補一些細節和邊角,要是再磨損得厲害一點,她恐怕也不敢允下太後來。
如意看得有點出神,上麵的針腳功夫讓她想起來母親來,當年跟著母親學青窯名繡的時候,她娘可是繡房裡最好的繡娘!
隻可惜,這世上總是有那麼多無緣無故的惡意。
她娘傷了眼睛之後,繡出來的東西便大不如前了,如意知道娘心裡很苦很痛,她看見過娘悄悄抹眼淚的樣子,可娘從來都不會在她麵前說怪罪怨恨的話。
娘總說,人活在世上,總要存著善心和善唸的。
她們都是老實本分的人,娘是,謙常在可是。
可善良和善心,也永遠都是要被人利用踐踏的東西。
冇有人能再告訴現在的她,身不由己,痛苦不堪的懸崖邊時,她應該如何守住這份善良才行。
如意視線有些模糊,喃喃道:“娘。。”
她的聲音很輕,像是春日裡的一絲柳絮,片刻便席捲入天空,不知所蹤了。
因為想事情想的出神,被人從後麵抱住的時候,如意嚇得蹬了蹬腿,尖叫一聲。
她慌張掙紮著,側臉去看這是誰在跟她惡作劇,結果撞進一雙深邃的眸子裡,如意怔了怔,認出來這是誰,掙紮漸漸就緩下來了。
“是朕。。”景辰被她踢到兩下,這小丫頭,力氣還真不小。
他對她這樣警醒的反應還是很滿意的。
好多天冇見了。
她瘦得更厲害。
冇好好吃飯?
景辰把她翻過來,摟著仔細看。
大概是目光太灼熱了,搞得如意臉都不敢抬起來,耳根子紅得滴血,隻能小小力氣的推景辰:“皇上。。”
景辰一點兒冇覺得什麼不對,還在看,看了又問:“你這些天不吃飯的麼?這麼瘦,怎麼行?”
如意推不動他,隻能皺眉說胳膊有點疼。
景辰這纔回過神來,稍微鬆開一點。
如意鬆口氣,臉上的紅暈也慢慢消退,她往門外看一眼,幸好冇人看見,不然。。
如意後退一步,端端正正的給景辰行禮:“臣妾給皇上請安。”
景辰又拉她,去看她身後的繡品,還是皺眉:“這麼大一副,你要繡到什麼時候?”說完,回頭在屋子裡看了一圈,“冇人幫你?就你一個人?”
如意抬起眼簾,看著景辰這一係列的動作,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鼻尖有些泛酸。
她和皇上有一段時間冇見了。
那天景辰把她拖走,如意不怪他。
她知道景辰是想保護她,怕她承受不住那樣的情景。
後麵的事情,她都聽謙常在說了,景辰尋了太醫來,裡裡外外的察看過,就是因為什麼疑點都冇有,景辰想要再幫一把,都冇有辦法。
如意知道皇上對她已經很好很好,非常在意和儘心了。
他是皇上,其實根本就不用做到如此地步的,但他還是那樣做了,這是為了讓她心裡麵能夠好受一點點。
後來,景辰再冇有往西小院來過,更冇有差人送過東西,如意就想著,若是皇上就此淡忘了她,也冇有關係,她曾經得過帝王的那一點點的憐愛,就已經非常知足了。
現在他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並冇有自己所想的疏離,反而十分掛念她的樣子。
如意就知道,景辰並不是把她忘記了,他隻是因為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所以必須暫時把她‘忘了’。
原本那麼多天的難過委屈全都忍過去了的。
皇上一句‘怎麼那麼瘦,冇有好好吃飯嗎’?
一句‘這麼大一幅,冇有人幫你嗎’?
惹得心裡麵的所有委屈,都重新湧上了心頭,止不住了。
人就是這樣,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什麼都能忍,什麼都能熬,可一旦有了依靠,心裡的柔軟有了觸動,就什麼都忍不下來了。
景辰視線轉了一圈,什麼都冇有看見,再落回到如意臉上來的時候,正看見如意側過身擦眼淚。
他心裡一緊,聲音放輕一點:“你怎麼了?”
如意眨巴眨巴眼,被景辰拽得動彈不得,紅彤彤的眼睛兔子一樣撞進他的眼簾,她還在笑,聲音又輕又哽咽:“臣妾冇事,就是眼睛裡。。進了灰塵了。。這窗戶開著。。”
她說著還要去關窗。
景辰抿緊嘴唇,把她很輕,但是很緊的抱進了懷裡。
他冇有說什麼,隻是拍拍如意的後背,又輕輕吻了吻她的側臉,感受到如意在他懷裡慢慢放鬆,又很輕微的顫抖起來,知道她這些天一個人熬得太辛苦太累,此時終於能夠有個依靠時,纔在她耳邊低語:“朕來晚了。”
如意的嗚咽聲很輕,她是咬緊牙關在忍,她冇有立場去責備景辰什麼,隻是拽緊了景辰的衣袖。
景辰心疼她,抱了會兒,正要再哄哄,外麵傳來李雙林不合時宜的催促聲:“皇上,皇上!這。。咱們出來太久了,太後要不高興了,皇上。。”
景辰心煩的嘖了一聲。
如意一下子驚醒,趕忙抬起臉來,稍微挪開一下,抽抽鼻子,擦乾淨自己的眼淚:“皇上。。皇上是來給太後請安的麼?臣妾該死,耽誤了皇上,皇上快去吧,彆讓太後久等了。”
景辰盯著她的眼尾,看得心裡難受,咬咬牙,乾脆拉上如意的手就要一塊兒往外麵去。
剛出了門,就被深雲姑姑攔下了。
深雲福身行禮,擋在台階下:“皇上執意過來已經是非常不妥,現下太後與皇上有話要說,未曾傳召李答應,皇上不該帶著李答應過去。”
景辰皺眉:“姑姑執意要攔朕?”
深雲福身,站定不動了。
如意被這陣仗嚇著,趕緊去拉景辰的手指:“皇上?”
她不知道景辰為什麼突然動氣,良久之後,景辰才終於冷靜下來一點,鬆開瞭如意的手。
他回身,深深看如意一眼:“你好好在母後這裡,朕得了空,再來看你。”
說完,景辰越過深雲姑姑,朝著前方走去。
如意愣愣看著景辰的背影,之後緩緩的行禮,視線卻一直都冇有挪開。
還是深雲姑姑伸手,把如意拉了起來:“小主。。”
如意眼眶還有些紅,她撐住深雲姑姑的手,小聲道:“皇上他為何。。”
深雲姑姑垂著眼簾,攙扶著如意往回走,進了屋裡,深雲姑姑才道:“皇上從冇有過自己想要的東西,從小到大,皇上便什麼也不缺,什麼都是。。太後和先帝替他安排好了的,小主是頭一個,皇上自己開口要了的人。”
如意心裡抽著疼了一下。
景辰的孤獨,是刻進骨子裡麵的,如意能感覺得到。
“因為一直冇有想要過什麼,所以失去了也好,再得到也罷,都是稀疏平常的事情。”
深雲姑姑的聲音很輕,落在如意耳裡:“不知道,小主有冇有過自己想要得到的東西,那東西和彆人的給的,終究是不一樣的,總歸要更愛護些,可小主要明白,那是皇上。”
這種愛護。
不該是皇上該有的。
所以太後要阻止。
景辰的不悅,也是因為太後的過多阻止。
他的喜怒哀樂,都被框定在格子裡,不能逾越半點。
他是天下之主,卻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景辰覺得自己太憋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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