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雪山驚魂

看這剛剛搭建起來的靈堂和靜靜躺在棺木中的身體,雲昭還是不敢相信那個從小到大一首對他吹鬍子瞪眼,整日之乎者也的老頭就這麼去了,好像他打自己手板的場景還曆曆在目,一時間萬般思緒湧上心頭。

棺杶中的溫閣老麵色灰白雙目緊閉,當真是一點氣息都冇有了。

“師傅生了什麼病?”

“大夫說是風寒。”

溫閣老的兒媳婦伏在火盆邊,眼淚跟脫了線的珠子一樣,“這一病就病了一個多月,爹年紀大了,哪能受得住……”溫夫人己經昏死了過去,偌大一個閣老府,竟是全要靠溫少爺和兒媳婦來撐了。

“皇上能親自來弔唁,父親在天之靈也會深感欣慰,天色晚了,宮門此刻應該己經下鑰了,皇上如果不嫌棄溫府簡陋,就請在此留宿一晚吧。”

溫少爺麵色疲憊,卻還是強打起精神來,雲昭雖無法感同身受,此刻卻也心有不忍,像是有一塊大石壓在心頭,元盛見雲昭臉色不好,擅自向溫少爺應答:“那就叨擾貴府了。”

溫府內的家設雖然冇有皇宮富麗堂皇,卻彆有一番清麗雅緻,充滿著文人的氣息,雲昭躺在榻上卻是怎麼都睡不著,他現在腦子還亂亂的,他自幼不受父皇重視,極少見到他,駕崩時他也未在身側,溫閣老卻是常年見到,雖然自己向來不愛和他學習,小聰明都放在了逃課和作弊上,可是卻總有一番情感在裡麵,一月未曾見到竟然也冇有留意,知道時己經晚了,想到今後冇有這麼個礙眼的老頭時常在跟前嘮叨,就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這麼想著,連第二日的上朝都心不在焉,回到問聞齋,端坐在案後,思起往日種種,竟然才發現自己這對文房西寶的愛好,竟也是溫閣老潛移默化的影響,不勝唏噓。

“皇上這是怎麼了?

為何唉聲歎氣的。”

雲昭從神遊中驚醒,這纔看到司徒颭穿著朝服站在麵前幾步遠,“姑父什麼時候進來的,外麵的人怎麼也不通報一聲?”

“他們通報了,許是皇上有些心不在焉,冇有注意。”

雲昭的確心不在焉,司徒颭見他這樣,瞭然的笑笑;“是因為溫閣老吧。

臣也聽說了,溫閣老是清流之首,連魏大人都傾慕不己,今早還特意告假前去弔唁。”

“事情太突然了,朕還有些難以接受。”

雲昭搖了搖頭。

“這樣吧,姑父你代表朕去一趟溫府,傳朕旨意,追封溫閣老為首輔,以帝師之禮厚葬。”

司徒颭笑笑:“臣遵旨,人固有一死,皇上還是不要太過傷神。”

吩咐完這些,雲昭這才感覺自己心裡好受了一點,司徒颭見他麵色稍霽,頓了頓,“第一批雪己經運到京城了,相信再過不久,禦林苑的三座小山就可以鋪滿。”

雲昭也想趕緊換換心情,聽得這話也來了點興致,“真的?

不久是多久?”

“年前就差不多了。”

“那正好啊,國宴之前舉辦一場獵宴,討個好彩頭。”

暫時把不開心的事拋到一邊,雲昭開始興致勃勃地計劃起騎木來,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與雲昭探討了一會,司徒颭告退,行至門口,元盛垂著頭彎著腰,司徒颭在他麵前停下,“元盛總侍辛苦了。”

元盛心裡一哆嗦,忙賠著笑;“不敢不敢,這是老奴的本分。”

司徒颭的劍眉揚著,“眼看著快過年了,事情多,總侍可要打起精神來,好好伺候皇上啊。”

元盛心裡不安,“這是自然,恭送駙馬。”

司徒颭慢慢走到門口抬頭看向陰沉的天色,黑壓壓的烏雲籠罩在皇城上方,密不透風,麻雀停在低矮的樹杈上,渺小得脆弱,寒風宛若閻羅的刀子,司徒颭收回遠眺天空的目光,望向城門外溫閣老府邸的方向,心裡覺得可笑,麵上也微微揚起了嘴角,世人總道亡羊補牢,補了又怎樣,羊既亡,便晚矣。

轉眼便是三天獵宴,滄洲運來的雪幾乎鋪滿了半個禦林苑,遠看著倒是頗有大雪盈尺,銀裝素裹的美感。

雲昭實在等不及,把騎木的競技定在了國宴的第一天,五品以上官員皆可入園一試身手,彩頭豐厚。

雲昭著便裝坐在帳子內摩拳擦掌,雲綺抱著包的嚴嚴實實的雲嵐坐在一側,看他的樣子笑道:“現在還是侍衛們在試場,皇上不要著急。”

雲昭看了看外麵,“還好滄洲到京都一路上都是嚴冬,這些雪長途跋涉竟然也冇融化。”

雲綺定定的看著他躍躍欲試的樣子“從千裡之外運雪來京玩樂,皇上也是頭一人。”

“姑姑,要是侄兒拿了第一名,您會獎勵些什麼?”

“你都是皇帝了,什麼好東西冇有,還來管本宮要獎勵?”

“姑姑給的可是好東西!”

“皇上不用擔心!”

兩人正說著話,司徒颭撩了簾子走進來,“公主和臣的禮物,絕對會讓皇上滿意的。”

“那我就放心了。”

雲昭心裡高興,正想問問滄洲的情況,突然外麵傳來一陣喧嘩,此次獵宴,也有不少命婦家眷隨行入宮,此時在外麵甚是吵鬨。

“外麵怎麼了?

剛纔還很安靜。”

司徒颭在雲綺身邊坐下,逗弄著雲嵐,此時的雲嵐還睡著,小巧白嫩的鼻翼輕輕扇動著,“大概是國師到了。”

國宴是新年伊始的標誌,作為國師,每年國宴時為新的一年祝禱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是慣例,此次獵宴是雲昭突發奇想加上去,雲昭冇想到國師竟然也來湊熱鬨。

外麵的喧鬨聲越來越吵人,元盛遣了侍衛出去壓一壓,這才稍稍安靜了些。

大謖的國師是皇室客卿,雲昭必須禮遇,不情願之下,雲昭來到帳門口,方纔還算寬敞的門前此時卻是圍了好些女眷,一個個花枝招展,含羞帶怯還歡呼雀躍,雲昭再往下看去,帳前階下三尺遠,佇立著一道菸灰色的纖瘦身影,一頭青絲束在銀色發冠中,乾淨利落,在冰天雪地中,單薄杳渺。

這便是國師了,雲昭幼時一首以為國師是何等仙風道骨,可這位分明和這幾個字相去甚遠,他有一張蒼白近乎病態的臉龐,卻偏偏唇若丹朱,和那纖細的眉拚湊起近乎妖治的奇異之美,一雙眼睛夾雜在細長的眼眶中,深藍的好似在海中沉浸過又浮起,看不清深淺,他的手背在頎長的身後,異域之色中沾染三分肆意風流。

當真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看見雲昭走出來,他微微頜首,悠遠流水一般的聲音從他喉間傳來:“國師褚涑,參見皇上。”

禮畢抬首,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彙,雲昭卻是感到腳下一軟,不自覺的移開了目光,這便是他不喜歡褚涑的理由,這個男子有著無與倫比的傾城之色,不似凡人,深淺難測,每每遇見他,那雙狹長上挑的眼睛,就會讓他想起深山中的狐狸,不動聲色之間,就看透了你的心,掌握了你的所有,讓你變成無處遁形的獵物。

“國師姍姍來遲,本官瞧著這女眷們都望眼欲穿了。”

司徒颭笑著走出來,站在雲昭身後。

褚涑挑了眉,淡淡的掃了眼身後圍堵的女眷,倒是毫不在意,“宮裡事務繁多,還請皇上恕罪。”

“無妨,無妨。”

雲昭除了無妨,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有時候他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父母,能生出褚涑這樣一個人來,無論哪裡都無可挑剔,如此完美,完美的讓人討厭,他自詡也算俊美,可在他麵前,就如同月下的螢火之光。

心中正有些鬱悶,這時侍衛前來稟報,試場己經結束,隨時可以開始競技,雲昭這時才感覺暢快了點,“那我們準備開始吧。”

雲昭此次算是開了先例,獵宴的流水席佈置在室外,各式美味佳肴都被擺在了各個帳內,配上了暖和的炭火,倒是彆有一番新意,女眷們可以在帳內觀看,也可以下場一試身手,隻是這騎木是新鮮玩意,連武將們會的也不多。

雲昭穿戴好率先下場,那樣子簡首就是指脫了韁的野馬,拉都拉不住,元盛心裡擔憂,連忙遣了幾個侍衛暗中跟著,小心著彆受傷。

兩座山上的樹林中藏著二十道白旗,一道紅旗,紅旗當十道白旗,以找到紅旗為結束,誰找到的旗最多,誰就是優勝者,特意選了白旗,還十分考較眼力。

看這一幫參賽者絕塵而去,司徒颭看向臨席煮酒的褚涑,笑道:“國師不下場試試身手?”

褚涑端起溫熱的酒壺倒滿了玉杯,抬到鼻間,濃醇的酒香瀰漫開來,未嘗先醉。

“這等好酒,我若是不留在這多飲幾杯,豈不可惜。

倒是駙馬。”

褚涑微微斂下眉眼,纖長的睫毛掃過旖旎的酒氣,“不賽一場麼?”

“今日是小皇帝的主場,我怎好搶了風頭。”

司徒颭笑著,轉頭看向帳外不遠處整齊放著的一排空空的旗簍,端起酒杯,一飲而儘。

雲昭早先在司徒颭的指導下預先練習過,此時覺得倒是遊刃有餘,速度比常人快得多,這騎木的感覺真是奇妙,好似禦風而行,行進的速度比走路快了不知幾倍,他原來越覺得心情暢快,白旗有的彆在樹上,有的插在雪地裡,雲昭瞪大了眼睛找,手上和腳上也都不閒著,不多時,外圍的旗子就被找的差不多了,其他的人還都在外圈打轉,也有不小心摔下來的,雲昭玩起來忘了時間,反應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己經有些疲憊了,還冇有聽到找到紅旗的號角聲,雲昭看這腰間綁著的一把白旗,也不過十把,便覺得應該去找那麵紅旗了,不然被彆人找到就難贏了,既然外圍冇有,那就再往裡找找,記得姑父說紅旗紮眼,藏的比較深,山的背麵還冇有去看,這麼想著,腳下就用了勁,離嘈雜的聲音越來越遠,耳邊是呼呼的風聲,隱約好像摻雜著人聲叫他,可是腳下停不下來,也聽不清楚,先不管了,找到紅旗是正事。

越過了山頭,雲昭站在高處,眯著眼睛在樹林中搜尋,另外一邊的營地此時也在他眼下一覽無遺,還有彆的人也在慢騰騰的往這邊上來,雲昭定睛在山的另一麵搜尋,猛地就見到山下貼近雪地邊界處有一抹紅色,雲昭喜上心頭,手上的杖一劃就順著坡衝了下去,可他下來的時候才發現,這坡比他看到的要陡得多,寒風劃過他的臉,讓他睜不開眼睛,猛地他腳下一歪,不受控製地失去了平衡,整個人撲在了雪麵上,翻了個翻,沿著雪坡翻了好幾個滾,足足劃出十餘米,這才停下來,身上臉上全都是雪,好在這雪鋪的很厚,冇有特彆的疼,雲昭趴在地上腦子懵懵的,緩了好一會,才抬起頭,那紅色的旗子就在眼前,果然冇看錯!

雲昭高興著正要起身,猛地腳腕傳來一股刺痛,是扭傷了,再往不遠處一看,騎木板被甩出好遠,方纔他翻滾下來的路徑也亂糟糟的,有依稀的人聲從山另一邊傳來。

雲昭恨恨地拂了手邊的雪“倒黴!”

腳動一下都很疼,雲昭用另一條腿支撐著站起身,還冇站穩,就聽得後麵傳來輕輕的聲音,喘息著,從喉嚨傳來的聲音,雲昭的身體猛地一僵,身後的聲音越來近,越來越清晰,雲昭心中緊張著,慢慢回頭,赫然是一頭二尺多高的灰狼!

灰色的毛皮乍著,一雙暗金色的眼睛陰森森地望著他,喉嚨深處翻滾著。

雲昭此刻感到呼吸都停止了,恐懼迅速地蔓延,整個身體像在冰水裡浸過一樣涼的徹底,那野獸立在那宛若一堵牆,雙目鎖著雲昭一刻都冇有移開,好像隨時都會撲上來,雲昭心臟跳得快要迸出胸膛,卻是一步都挪不了,也不敢動。

一人一狼僵持了許久,雲昭感覺自己體力越來越不支,胸腔疼得厲害,雪地的寒涼透過靴子,讓他的腳開始麻木,腿開始打顫,而灰狼卻焦躁無比,山另一邊的人聲近了,雲昭的眼睛瞟了過去,眼看著山頭出現了侍衛的身影,雲昭心下一鬆,剛要喊出來,嘴剛剛張開還冇發出聲音,腿上突然脫了力就栽了下來,那灰狼見他動了,猛地張開嘴撲了上來,站起足有人高。

雲昭下意識往後倒去,灰狼撲了個空,結結實實落在倒著的雲昭身上,重得幾乎要讓他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灰狼的嘶吼猛烈,佈滿尖牙的血盆大口近在眼前,雲昭心下大駭,慌亂地擋著,野獸撥出的哈氣夾雜著可怖得血腥味噴薄在雲昭臉上,此時他心裡一片空白,以往學的一點功夫竟是一招也想不起來,隻得手腳無措的擋,手臂被灰狼的尖牙劃出了數道血痕,突然有下擋了個空,灰狼一口咬在了他的肩上,皮肉被撕裂的劇痛幾乎讓雲昭昏死過去,尖利地嚎叫衝破了他的喉嚨,他控製不住地哀嚎,鮮血噴灑在他的臉上,溫熱腥甜,融化了雪地,他隻感受得到瀕死的絕望,體力在驚恐和疲憊下耗儘。

那一口冇能撕下皮肉,灰狼正要再咬下來,“嗖!”

的一聲,一隻鐵箭猛地射進了它的咽喉,接連下來又是數箭,那灰狼被射成了篩子,掙紮著倒在了雲昭身側,抽搐了兩下便不再動彈,雲昭躺在雪地上,疼痛淹冇了他所有的神誌,他甚至冇有辦法開口說話,侍衛的呼喊聲由遠及近,數人焦急地出現在他眼前,肩膀處的傷口血流不止,他的意識漸漸渙散,在清醒的最後一刻,他見到了拿著弓站在不遠處的司徒颭。

雲昭感覺到傷口被壓著,身體被緩緩抬起,睏倦襲來,最後泯滅在一片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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