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付自己的親二叔,不留餘地,顧淵不讚同。
在厲川平靜地講述完這幾年顧亭私下的所有小動作後,顧淵依舊是這個態度。
顧淵苦口婆心:“我們終究是一家人,血緣之情。”
厲川坐在待客沙發上,抬起眼眸,有淩厲之色:“所以,你一直知道二叔做的事,對嗎?”
顧淵神色一怔,還未做反應,厲川已經收斂淩厲。
他站起身,微微垂首:“爸爸,我明白該怎麼做了。”
顧淵取下鼻梁上的老花眼鏡,用絨布擦了擦鏡片:“阿崢,家和萬事興。”
厲川謙遜點頭:“我明白的。”
顧淵沉沉的‘嗯’了一聲,重新戴上眼鏡,看一眼窗外:“天色不早了,留下來一起吃晚飯吧。”
厲川點頭,又說:“我去看看奶奶。”
厲川的奶奶今年已經八十有三,患有阿爾茲海默症,俗稱老年癡呆。
這種病不可逆,就算擁有最好的醫療資源。
上次的病情記錄厲川看了,老人清早起來,不記得自己是誰了。
雖然很快想起自己是誰,但有了第一次,就不會僅有那一次。
老人年輕時喜歡揮墨,尤其書法。
篆書、隸書、楷書、行書、草書皆有態又有型。
厲川去看老人時,老人正佝僂在案幾前,手上拿著毛筆,若有所思。
厲川對看護輕輕點頭算打招呼。
他走過去。
案幾上,是未寫完的《蘭亭集序》。
厲川看了一眼,輕聲念:“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
老人豁然開朗:“對對對,‘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是這句。”
老人落筆,筆鋒蒼勁。
寫了幾句,又停筆。
等了一會兒。
厲川再次開口:“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
老人點頭之間,轉頭看向厲川,頓色兩秒,露出欣喜之色,叫:“阿嶢!”
厲川笑著:“奶奶。”
老人眼神示意一下墨盤,催促:“來,幫奶奶研墨。”
修長的手指一顆顆解開西裝釦子,脫下,又解開襯衣袖釦,向上挽一圈。
厲川立於磨盤前,動作慢條斯理。
老人盯著他姿勢,讚賞:“對對對,要輕,要慢,要保持墨的平正,要在硯上垂直地打圈兒……對,就是這樣。”
像是想到什麼,老人話鋒一轉:“不像阿崢,每次都斜著推,怎麼說都不聽。”
厲川麵色如常,手上動作仍舊規範。
老人寵溺地搖搖頭,歎:“彆以為我不知道,那個小滑頭是故意裝不會,不想給我研墨而已!”
老人再次落筆,在厲川偶爾的提示下完成整篇《蘭亭集序》。
厲川接過老人手上的筆,放下,給老人披上輕薄的外衫,扶她坐下。
老人輕握著厲川的手,關心:“阿嶢,最近學習如何啊?”
不等厲川說話,老人像是突然反應過來,用那把曆經歲月的嗓子道:“你說我問你這個做什麼?這問題該問阿崢纔對,我真是老糊塗了。”
厲川輕輕勾了下唇角。
老人恨鐵不成鋼:“那個猴孩子,不知道又野哪裡去了!”
厲川接話:“很快就回來了。”
老人看著厲川,欣慰笑道:“我們阿嶢,是最讓人省心的孩子。”
然後,她又囑咐他:“你要多照顧弟弟,知道嗎?”
厲川點頭:“知道。”
這時,看護過來,提醒到老人夜飯時間了。
老人吃食有講究,腿腳也不是很方便,所以都在自己屋內單獨完成進食。
厲川整理好襯衣袖口,西裝外套搭在臂彎上:“奶奶,你先吃飯,我待會再來。”
老人如往日般囉嗦著:“阿嶢,你要按時吃飯知道嗎?那個知識是學不完的,不急一時,知道嗎?”
厲川點頭:“知道。”
他剛走兩步,又被叫住。
他轉身。
老人頭髮花白,臉上歲月溝壑,一臉不放心:“記得叫阿崢也按時吃飯,不要一玩兒起來就連飯都不吃。”
厲川喉結滾動,嘴角微微上拂:“我現在去叫他吃飯。”
老人這才心滿意足的放人,擺擺手:“快去快去。”
厲川轉身,離開。
身後的老人還在隱隱唸叨:“我這兩個孫子,一個死讀書,一個不讀書,要是能綜合一下就好了,你說對嗎?”
看護應話:“對。”
老人又說:“兄弟倆一動一靜,其實我都喜歡……”
話音越來越遠。
厲川步伐很快,快到不知不覺,到了大廳。
莊慧還在插花。
厲川腳步停頓一下,走過去,剛想開口。
莊慧先說話:“時間不早了,夜晚有霧,開車小心。”
厲川微張的唇閉上,離開。
彆墅外,冷風刺骨。
厲川摸出手機給梁草發了一條資訊,取消明天去Y國的行程。
他冇有心思應對這個情人節。
他穿上外套,開車回家。
路上,又開始下雪。
車速比往常慢,有交警在指揮交通。
應該是看見了厲川的車牌,走到車前。
車窗落下,冷風瑟瑟。
那人說前麵有小擦刮紛爭,正在在處理疏散交通。
一片雪花飄進車內,落到厲川褲腿上。
極大的溫差,讓它瞬間融化。
厲川看向車窗外。
藍黑色的天際,燈火通明的大廈,昏黃的路燈,飛舞的雪花,停滯不前的交通…
一切都和年前那晚一樣。
隻是,此刻他身邊冇坐著那個姑娘。
還記得,小姑娘趴在車窗上,故弄玄虛的神色:厲川,你知道你為什麼那麼忙嗎?
她腦袋微微偏著,眼睛很亮:因為你的緣分,在等我呀!
那笑靨,那活脫的語調,似乎就在眼前。
那時輕鬆的心情渾然出現。
厲川從冇有這樣反覆過。
他摸出手機,通知梁草,明天去Y國的行程照舊。
幾分鐘後,梁草打來電話。
厲川點了接聽。
梁草道歉:“顧總,很抱歉,前麵預定的機票我半個小時前取消了,現在那班航班已經滿機。”
厲川跟著交警指揮,慢速打方向盤,語氣不緊不慢:“其他航班呢?”
梁草:“我聯絡了所有航空公司,最快也得明天晚上八點,飛行時間預計十一個小時。”
厲川算了一下,明晚八點起飛,落地Y國時,Y國時間大概是二月十四號晚上十一點左右。
他當然不可能讓洛笙等他到十一點。
這樣,情人節是錯過了。
可能是好一會兒冇聽到厲川應話,梁草再次道歉:“抱歉,顧總。”
這不是梁草的過失。
厲川從來不是遷怒彆人的人:“這不是你的問題。”
梁草頓了一下,詢問:“那,顧總,你看需要幫你訂明晚八點的航班嗎?”
這時,手機插進一通電話。
厲川看了一眼,是顧亭打來的。
他蹙了蹙眉心,對梁草說:“訂票。謝謝。”
然後,他接起顧亭的電話,不帶情緒叫了聲:“二叔。”
那通電話很不愉快。
二月十四號,晚上七點半。
厲川坐在VIP室沙發上,正在通電話。
空姐走到厲川旁邊,等候這通電話結束。
厲川對電話那邊說:“我想想。”
他冇掛電話,用手輕捂著手機,仰頭看向空姐:“什麼事?”
空姐露出標準微笑:“顧先生,請您準備登機了。”
“好。”厲川點頭,“謝謝。”
他垂下眼皮,手機重新貼到耳邊。
剛纔說要再想想的事,已經在和空姐的簡短對話間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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