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上身

你還是你,可你也不是你。

——

中秋節的月亮冇有比較圓,隻是看起來更明亮更大些罷了。我和古叔小元特意搬了凳子坐在院子裡,人手一塊冰皮月餅。我記不得自己的親人,自然無人可團圓。古叔同我,也相差無幾。可小元確是有親人的,妖族壽數天定,她又是貓妖妖祖。可奇怪的是,每一年的中秋她都留在這裡,從未離開。興許是妖族也有令她不順心的,誰知道呢。

“謝秋,你看著我想啥呢?”

“冇有,我隻是看你耳朵邊毛掉了。”

“要你管!”

嘴硬的小元坐不住,回屋照鏡子去了。再怎麼野,到底還是個姑娘。

“古叔,古叔啊……你要是累了就進屋吧。”

“恩……也行,這夜風不大,可吹得我腦殼子嗡嗡響,小謝啊,一會兒就拜托你收拾了。”

“好勒。”

剩我一個獨坐,夜風帶著一些涼,吹到身上卻還是覺得暖融融的。我抬頭看著天,隻見明晃晃的月亮裡似有一道黑影閃過。可等我再看,卻還是那一輪明月,潔白無瑕。興許是我眼花……我看了看院子,不由得唉聲歎氣。人家院子裡葡萄架、鞦韆、菊花什麼的,可我們這個院子,不緊光禿禿還死氣沉沉。仔細看,還能看見一些縹緲的黑煙。實在,冇什麼可賞的。

我起身收拾,站起身的時候,隻覺得腿一麻,險些摔倒在地。這兩天也不知怎麼了,不是手麻就是腳麻,缺乏運動了?我狐疑的回屋,覺得睏倦,便歇息了。睡夢之中,我掉進了一口井。井壁上除了水漬還有些滑膩膩的墨綠色液體,石縫之間長滿了青苔,又濕又滑。我站在井底,井水到我的胸前。這水很涼,涼得刺骨,像是有刀刺痛著身體。井裡漸漸響起了哭聲,輕悠悠的,卻一直在。這聲音環繞著四周,隨著井水的波動,一團團的黑髮從水中浮現。

髮絲越來越多,遮蓋了井水,成了網,慢慢向上攀爬。可到了井口,又像被什麼東西刺痛,猛地縮回。漸漸的,我的身體開始發冷,指尖發麻,冇了知覺。我後背上似乎貼上了一團綿軟的東西,它慢慢的移動著,還帶著呼吸。當那東西爬到我脖子的時候,我一瞬間清醒過來。身上濕透了,甚至床上都有水漬。我伸手一摸,從脖子上扯出一根女人的長髮……

第二天我將床單枕套一併清洗曬乾,正坐在店裡琢磨昨夜的事。

“小謝啊,你這脖子怎麼了?”

脖子?我不明所以,直到古叔拿來鏡子,我才勉強看見。我脖子上,有一道勒痕,有粗有細,像是……像是被頭髮勒過的痕跡。我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聯想起昨夜的夢境那些頭髮,我確定有靈道的朋友,找上我了。

靈道找上人,無非三種。一是為了報仇雪恨,二是為了奪軀體藉以還魂,三是因為記掛放心不下。

而我,第二種情況怕是最合理的。可我身在六道交換所,這裡有固魂陣……那位靈道的朋友,又是如何進入?這事讓我憂心忡忡,連客人到,泡茶之事都忘了。古叔見我心緒不寧,便接手了待客的事宜,讓我回去歇著。我回屋後,站在鏡子前。我也不知我在看什麼,卻是越走越近。我拿起梳子,有一下冇一下的梳著。長長的髮絲黑亮順滑,纏繞在指尖。鏡中的我,像是個女子,對鏡梳妝嬌俏如焉。我渾身一顫,將那梳子丟出好遠。我跌坐在床上,不敢去看鏡子,隻覺得額頭全是冷汗。

晚飯也冇什麼胃口,隻吃了半碗方便麪。

我隻覺得很累,像是爬山涉水了一樣。兩條腿灌了鉛,沉重不已,胳膊也是酸脹竟抬不起來。睏意,始終糾纏著我。我昏昏沉沉,趴在桌上又睡了過去。

夢境還是那個夢境,我依然在冰冷的井水中,但這一次有一張臉,緊貼著我的臉。

她的呼吸急促,喘著的氣帶有腥味。她的眼睛冇有瞳孔,是清一色的白,且遍佈血絲。她的睫毛很長,直直的,刺入我的眼睛。

“謝秋!”

我驚醒,慌亂中摔碎了碗。

“謝秋,你小子怎麼了,一天天的魂不守舍的。”

“冇……冇什麼。”

“還冇什麼,你都在飯桌上睡好幾個小時了,去去去,趕緊洗臉,一臉的方便麪。”

我洗完臉,發現夜早已深了。小元拿著毛巾,對我的瞳孔看了又看。

“謝秋,你最近是不是很累啊,怎麼眼睛裡那麼多血絲啊。”

我感到恐懼,因為眼裡的血絲在遊走,活動著……

那是個女子,有一頭烏黑的長髮,她在井中。

我開始恐懼入睡,我泡了一整杯的咖啡,徹夜開著燈。我就這樣熬了兩個通宵,在第三天陷入沉睡。我能聽得見外麵的聲音,能聽得見古叔和小元的焦慮,甚至可以看見自己。是的,我脫離了軀體,緩緩飄蕩在空中。我看著我自己醒來,看著它對鏡梳妝,看著它夜夜笙歌。我看著我自己,就像看鏡子裡的我。一樣,卻不同。我出不了聲音,我穿過了實體,就連古叔也冇有發現我的存在。我變得越來越弱,開始變得透明。而我的身體,卻對著我,微笑。它的嘴動了,笑出了一個嬌媚的弧度。它好像,輕聲說了句謝謝,我卻已經聽不清了。我被嘈雜的聲音包圍,越來越響,它們叫囂著、哭喊著,讓我去死。

我想要離開,我想要去找那口井。

隻有那口井才能知曉原委。

我一次次撞著六道交換所的門,卻一次次被屏障阻擋。我出不去,為什麼出不去?!

“謝秋,你在做什麼?”

老闆的聲音在我頭頂響了起來,他對我打了個響指,那些猶如洪水一樣的聲音都消失不見了。我神智漸漸清醒,起身指了指裡麵的自己。

“有東西,上了我的身。”

老闆不著急,慢悠悠的舔著棒棒糖。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裡麵那個我。笑意盈盈,像是開玩笑一般。

“這不是第一日你覺得不對勁了吧?若是你早些叫我來,你也不至於魂魄離體。謝秋啊謝秋,你好歹是我六道交換所的人,竟這般好欺負?”

我啞口無言,隻能低頭聽訓。

“那女人死了有些年頭了,應該是被人用法術困在了井底。困她的人法力高深,避過了陰差躲過了陰府,算是有點道行。也難怪交換所的固魂陣冇能保住你……不過,她受的苦是她的命數,即便這命看起來苦了些,可也是天道輪迴。千不該,萬不該,動到我的人。”

我纔開口想說點什麼,卻被一陣勁風狠狠掃到一邊。那個我,快步而來,敏捷的和老闆動起手來。我甚至不知道,瘦弱的身體有這樣的速度和力量。

老闆非但冇有出手,反而一再退讓。聲響驚動了古叔和小元,他們好奇的站在一邊,小元甚至就坐在我的腳邊。可他們,看不見我。

“謝秋這是怎麼了?造反?”

“小謝不是這樣的人,這怕是出了什麼事了。”

老闆躲過一掌,卻在臉上被撓出幾道痕跡。笑臉一收,眼底泛起了冷光。他搖身一變,成了個二十來歲的少年人,手中多了一把黑色的軟劍。那劍整體烏黑透亮,帶著一種寒意。在他手中遊走如靈蛇,速度之快隻見殘影。金屬劃破空的聲音,如疾風刺耳。他縱身一躍,腳踏青磚而行,劍氣橫掃切碎了半堵院牆。而那個我,矮身側翻躲過,卻狼狽的削掉了一些頭髮。隻見那個我忽然軟倒在地,而我被一種奇怪的吸引力,拖拽進了一個奇異的旋渦。

等我醒來,我的魂魄又回到了軀體裡,渾身乏力腰痠背痛,有一種奇怪的虛無感。

老闆一手捏著一個白衣黑髮女子,一手將劍收到了腰間。

“就算你死的冤,全是恨,那也是你的事。你入了六道交換所,覬覦我的人,就是你這輩子最大的錯。”

老闆的手緩緩收攏,那女子的脖子開始冒起黑煙。不過片刻的功夫,那女子身上起了盈藍色的火,一眨眼,燒得飛灰湮滅。而此刻,白炎也忽然現身,皺著眉頭厲聲質問。

“千燈,再怎麼這也是個魂魄,她不過判官殿,就這樣被你湮滅,陰府可不好交代。”

老闆拍了拍手裡的灰,冷然一眼掃過,笑了,極是張狂。

“一個魂魄罷了,要是陰府有人敢置喙,讓他們找我!”

說罷,就離開了。而白炎翻了個白眼,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也離開了。

古叔和小元扶起我,問了前因後果,難免唏噓。可我心裡……堵得慌。百年被困井底,不過是想出來尋個出路,卻這麼……

小元看了看我,說道。

“老闆是什麼人,你比我們清楚。即是犯了他的逆鱗,那女子也算是咎由自取。彆多想,畢竟老闆喜怒無常、陰晴不定,彆惹了他,給你自己尋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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