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起，接連兩日，林依的飯菜都是點名要孫嬤嬤做的。
張嬤嬤在回了老太君之後，自罰一月月俸，後又將那日想要與孫嬤嬤動手的廚娘攆出府去。另一個廚娘原本說話夾槍帶棒，冷嘲熱諷，如今也像被驚著了的狗，學著夾起尾巴做人。
一時間，原本不安分的膳房竟恢複片刻平靜。
顏柳坐在床邊做繡工，顏色各異的絲線，細細密密的針腳在她手上交織，組成一副恩愛繾綣的鴛鴦戲水圖，“娘，女兒聽說繼夫人去膳房了，當眾下了張嬤嬤的麵子，還提拔了孫嬤嬤。”
常姨娘正在房間裡擺弄她從前的行頭，她是歌姬出身，年少時身材窈窕，每件舞衣都火辣大膽，長相更是眼尾含春，一舉一動間多的是嫵媚多姿，搖曳風搔。
也正是靠著與其他女人的不同，常姨娘纔在侯府站穩了腳跟。
“外麵的事你少打聽，老老實實地待著。”
常姨娘雖然懷念過去，卻也知道自己出身不好，平日裡教育顏柳向顏靜學規矩，學才藝，學待人接物的禮儀規範。
王姨娘可是宮中女官出身，即便當初原夫人在時，府中上下一乾人等也冇有一人的規矩能比的過王姨娘。
隻看眼下，常姨娘自顧自擺弄自己的東西，顏柳還能做到專心致誌繡著手裡的繡樣，便能看出常姨娘這些年的教育並未白費。
“女兒就是好奇。”顏柳停下手中穿行的細針，“娘，您說繼夫人冇事去膳房做什麼。”
常姨娘依依不捨的將自己的東西挨個收拾起來，語重心長道，“你還小，不曉得咱們女人有個孩子是多麼不易，吃下去的東西轉頭就能吐出去，能有幾道合口的飯菜那真是福氣。”
“可我聽府裡的嬤嬤說，是女人都要經曆這一遭，生孩子便是女人的本分。”
顏柳此話一出，常姨娘頓時變了臉色。
“胡說！”
顏柳被常姨娘突如其來的訓斥嚇了一跳，剛紮進繡棚裡的繡花針直直紮進了指尖，“嘶，好疼。”
往常見她受傷比誰都心疼著急的常姨娘此時卻站在原地，一雙泛著桃花的眸子嚴肅地盯著她，顏柳心中莫名升起一陣恐慌，囁嚅道，“娘……”
終究是自己女兒，常姨娘歎了口氣，走上前去，“讓娘看看，怎麼那麼不小心。”
顏柳偷偷看她臉色，一臉地謹慎。
“娘，您生氣了？”
常姨娘在她身邊坐下，用帕子擦拭她指尖的血跡，“倘若你是男人便也罷了，你自己也是女兒家，為何要聽信旁人之言？咱們女兒家生來就比男人命苦，娘之所以拚了命的嫁給侯爺，便是不想讓你吃一遍娘吃過的苦，將來能有個好歸宿，你未來的夫君能看在侯爺的份上善待與你。傻孩子，你若是聽信那些嬤嬤所言，輕賤自己，可真白白浪費了孃的一片苦心了！”
顏柳不是很懂她的話。
試問，世上女子哪個不是一心尋求自己能得個好歸宿，嫁人之後，相夫教子，就連《女戒》與《女則》中都教育女子要三從四德，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
可常姨娘今日之言卻是與這些金科玉律截然相反。
顏柳有些糊塗。
但常姨娘一向以笑臉示人，如此嚴肅深沉的模樣，顏柳是第一次見。
她害怕常姨娘傷心，於是，點點頭，“我知道了，娘，您彆生女兒的氣。”
常姨娘看著麵龐稚嫩的顏柳，心底重重歎氣，好在她還有幾年才能出閣，自己慢慢教就是了。
扯出一抹笑來，常姨娘硬是將話題拉回到方纔還不允許顏柳討論的林依身上。
“你方纔說繼夫人提拔了孫嬤嬤，打壓了張嬤嬤？”
“嗯，張嬤嬤被罰了一個月月俸，廚娘也被趕走了一個。”
常姨娘輕拍顏柳手背，柔聲道，“你瞧著娘被禁足，失了自由，實則如今咱們娘倆纔是最安全的。繼夫人剛入府侯爺便去了，外麵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她，你聽孃的話，既然陪著娘一同禁足，便不要刻意去探聽外麵的訊息，記住了嗎？”
顏柳認真應下，“娘，我記住了。”
膳房少了一位廚娘，曹管家便依老太君之命，新招了個廚娘進府。
張嬤嬤手把手教她各院主子的口味和規矩，每個主子喜歡什麼，忌諱什麼。
灶台下火焰通紅，溫度逐漸攀升，菜墩上切菜聲規律悅耳，膳房正熱火朝天時，蔡嬤嬤帶人將幾筐青菜送了進來。
芹菜枝葉硬挺，菠菜葉寬深綠，苦瓜嫩綠喜人，茄子色深圓潤。
蔡嬤嬤道，“今日瞧著野菜新鮮，買了些野菜，給主子們嚐嚐鮮。”
張嬤嬤翻看青菜筐，“要不說老姐姐眼光就是好，這菜多新鮮啊，像是從地裡剛摘的似的。”
蔡嬤嬤捂嘴笑，“你慣會說些好聽的。行，你忙著，我這就回去了。”
張嬤嬤被罰一事，整個侯府都知道，蔡嬤嬤也不願戳她傷疤，放下菜帶人回去。
“好，老姐姐慢走。”
午飯時，各院每桌都多了幾道野菜和特色糕點。
孫嬤嬤伺候膳食，林依每頓都吃的下，心情極好，臉色也好看了許多。
可今日剛上桌，見到桌上的野菜和清燉雞塊後，林依隨口問了一句，“今兒還做了野菜麼”。
點翠立在一旁解釋道，“夫人有所不知，咱們老太君是連老將軍的獨女，幼時跟著連老將軍行軍，是過過苦日子的人，近幾年老太君上了年紀，春日裡也會想再嚐嚐野菜滋味。”
林依點頭，她明白，人老了回憶便多，老太君這是在憶苦思甜，藉著野菜懷念過去。
野菜便野菜吧，林依坐下。
現代的野菜可是稀罕東西，綠色無汙染的野菜也不好找。
可待她看清盤中之物時，林依先是錯愕一瞬，隨後用筷子挑起幾棵野菜，語氣瞬間陰冷下來，“這是什麼？”
點翠不明所以，“是野菜，蔡嬤嬤說這些日子野菜很新鮮，您前幾日一直吐，野菜清淡，想必能讓您換換胃口。”
她以為林依不喜，便道，“夫人若是不喜歡吃這些粗鄙之物，那奴婢將這些野菜都撤下去。”
“啪”的一聲，林依將手中筷子摔在桌子上，震得碗盤一齊跳動。
“夫……夫人……”
看著玉樓與點翠不明就裡的疑惑目光，林依長舒一口氣，眸中鋒芒畢露，當即冷笑道，“這種野菜名為馬齒莧，常人吃了有清熱利濕、利尿止渴、散血消腫等功效，對身子好。可是……若早孕之人吃了，這馬齒莧的功效堪比墮胎神藥紅花！”
林依眯起杏眸，將桌上的幾道菜看了個仔細。
方纔的好心情瞬間散了個乾淨，鴉羽般的睫毛上下顫動，林依挑起嘴角皮笑肉不笑的指著另外一盤苦瓜道，“再搭配上苦瓜中的奎寧，雙管齊下，何愁我腹中胎兒還在？”
言罷，林依將目光瞥向那盤綠色的荷葉糕，端在鼻下聞了聞，果然，一股淡淡的馬齒莧味道。
玉樓點翠還在怔愣，隻見林依“騰”的一下站起身來，一股腦將整張桌子掀翻在地，精緻的碗盤悉數破碎，濺起無數碎片，菜肴撒了一地。
兩個丫鬟瞬間跪倒在地，“夫人息怒！”
“息怒？”林依咬牙回身一腳踹翻了凳子，“想來是看我這幾日養胎的日子太安穩，想再試探試探我的深淺！”
胸脯起起伏伏，林依單手撫上肚子，目光堅定如鐵，“既然東院的血流的不夠多，那我就再為這晴朗的暖春增添些血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