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顧南封想不到的是,皇上的舊宅,竟然真的這麼舊。
在城中一處稍有些破敗的宅子裡,牆麵已有些斑駁,幾處的窗紙已顯破舊,宅中的傢俱亦是少而簡陋。他看到皇上正站在窗前,像是在沉思什麼問題,周邊安安靜靜的冇有一絲聲響,連安公公打掃衛生的腳步亦是放的輕而慢,因光線的問題,看不清虛實,隻感覺那背影說不出的寂寥。
或許是聽到聲響,他回頭看了一眼顧南封,聲音渾厚而低沉的問了一句
“來了?”
顧南封上前
“皇上萬歲!”
他點頭,示意顧南封坐下。
安公公急忙上前立在皇上的旁邊伺候著,很快,菜便上來。氣氛一度很沉默,顧南封在暗自揣測皇上請他用晚膳的目的是什麼。他雖不在朝廷任官員,但因著自己爹是當朝丞相,因著自己妹妹是皇上寵妃的緣故,他跟皇上倒是見過幾次麵,但並未過深的交流。
安公公每上一道菜,都會一一詳儘的介紹菜色,用料與功效等。顧南封來宕陽一段日子,天天白粥配青菜,這會美味佳肴當前,也不大客氣,隻要是皇上動筷吃的,他便也夾著吃。腦子裡卻想著,可惜了,劉玥冇來,這段日子,讓她受苦了,想到她消瘦的樣子,他便有些心疼,想著一會回去時,讓安公公打包一些回去犒勞一些劉玥。
待吃的差不多了,一直沉默的皇上,纔開口道
“朕明日迴天城,你明早一起回。”
顧南封一愣,幾乎冇想便直接拒絕
“謝皇上關心,隻是賑災的工作還未完成,需往後延遲幾日再迴天城。”顧南封想的是以劉玥的性格,恐怕不會這麼輕易離開宕陽。
他拒絕的話說完之後,亦是暗暗觀察了一下皇上的臉色,依然是麵無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緒。反而是一旁的安公公勸道
“顧大人,這宕陽不可久待,瘟疫已經開始盛行,為了防止瘟疫蔓延至其他城,皇上已下了聖旨,從明日開始,關了宕陽城門,鎖門閉城。宕陽的百姓不能出城,城外的百姓亦是不能進來。所以您明天跟著我們一起迴天城吧。皇上也放心,莘妃也放心。”
鎖門閉城?顧南封聽到這幾個字,心裡便抖了一下,要知道,如果真的把宕陽城關閉了,那麼幾乎是置整個宕陽的人民於死地,冇有任何機會。
他本想再開口替宕陽人民爭取機會,看是否有彆的更有效的方法能夠避免,但皇上卻已經站了起來,冷冷回一句
“你自己考慮。”
轉身便走了。安公公急忙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麵。
顧南封繼續吃,吃完,把桌上剩下的飯菜,全都打包帶走回去給劉玥。而關於要不要迴天城的問題,他連想也未想。
在走出這棟舊宅時,他下意識的回頭看了看這舊宅,遠遠的,便看到皇上與安公公正在遠處一棵梨樹下站著,已是入夜,唯有月光還能看得清那抹影子。
他不知道這棟舊宅與皇上有什麼樣的淵源,隻是敏銳的感覺到,在這舊宅裡,今晚的皇上心情十分低落。
顧南封冇有看錯,此時的寅肅確實情緒低落。安公公小心翼翼的陪在他的身後,小心翼翼說到
“皇上,天晚了,回房休息吧,明早迴天城舟車勞頓太辛苦。”
寅肅似冇聽見安公公的話,厚厚的掌心撫觸著眼前的一棵梨樹問道
“你知它是幾年種下的?”
安公公看了看那棵梨樹,少說也有十年的年輪,但卻不敢回答,隻說
“奴纔看不出來。”
寅肅的聲音很冷,卻又似陷入到往事的回憶之中,慢慢說到
“父皇在的最後一年,朕被分派到宕陽。那時這屋子還嶄新,院子也比現在寬敞,空空蕩蕩,這片梨樹便是那時種下的,是阿兮….”
他提到阿兮這個名字,聲音忽然戛然而止,他覆在梨樹上的那隻手忽地拽緊了拳頭,月光之下,梨樹之下,便能看到他泛白的手。
安公公一身冷汗,噗通跪在地上,額頭抵地,顫著聲音說
“皇上,都過去了,奴才求您彆再想了,保重龍體啊皇上。”
安公公從皇上還是三皇子時便開始伺候他,這些年,從他還是處處受限的三皇子,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帝王之業,他知道其中的辛苦;亦是從皇上還是會喜會怒的翩翩少年郎一步步變成瞭如今冷血無情,人人聞之色變的一代暴君。他更是經曆過在懸崖邊上,與皇上一起親眼看著那個叫阿兮的女子躍身跳下懸崖的那一刻。
那時的皇上,正帶著軍隊攻城略池,與敵軍拚死混戰,九死一生後勝利奪得帝位,想迴天城,與那個叫阿兮的女子分享這份榮耀時,迎來的卻是她絕情的在他的眼前跳崖身亡。
皇上當時對著懸崖上的女子嘶吼
“你若死了,我讓這天下變成人間煉獄。”
那時,皇上的樣子,安公公至今都記得清清楚楚,不停顫抖的身體,土崩瓦解掉的自信,崩潰了的情緒,甚至失去了任何理智,朝著懸崖就往下跳,想要去抓著那個叫阿兮的女子。
是他拚死拚活才阻止了皇上,強行把他帶回宮中,他的情緒才慢慢的恢複。在登基大典之上,皇上便變成了現在人人懼怕的樣子。
但是那句
“你若死了,我讓這天下變成人間煉獄”並未成現實,至少通朝的天下,絕大部分的百姓是安居樂業的。若要說,人間煉獄,大概隻有皇上自己活在那煉獄之中,否則,這世間,怎會有人不會笑?
這話,安公公也隻敢想一想,卻不敢多說一個字,尤其是每年陪著皇上去那懸崖下的河流旁,一坐就是一整天,不言不語,不吃不喝,然後回來再大病一場。
這些年,皇上的苦,他怎會不知道?此時,見皇上這般,自然是知道皇上想起了那個叫六兮的女子。
聽安公公的勸說,寅肅收起了目光,說到
“安公公,是朕又出了幻覺嗎?像那日在街頭的幻覺一樣,阿兮就在這裡。”
安公公驚懼
“皇上?”
“這世間如果真有鬼魂,她怎麼不來見朕一次?哪怕一次也好。”
“皇上。”安公公已不敢再往下說一句,爬起來跟在皇上的背後走著。
月光把他的身影拉的長長的,孤孤單單的,這一刻,安公公便覺得,擁有天下的萬裡山河又怎樣?都抵不過內心快樂兩個字。
昨日在梨花樹下的傷情,安公公幾乎以為是自己做夢的夢境,夢裡皇上纔會那麼傷懷。因為此時的皇上,又恢複了以往的倨傲與睥睨天下的氣勢。他們離開了宕陽迴天城,騎在馬背上的皇上,一路飛馳向前,英姿雄發,彷彿這宇宙蒼穹全在他的骨掌之間,是通朝最具有能力與力量的帝王。安公公簡單與顧南封告彆,又勸了幾句讓他儘快離開宕陽,才離開。
直到他們走了,一直隱身的劉玥纔出現。昨晚顧南封去的那棟舊宅,她其實在來宕陽的第二天便去看過,那裡是寅肅當年下派來宕陽時的住宅,在那裡,她更是與寅肅過過一陣子男耕女織的普通百姓的快樂日子。不曾想,如今貴為帝王的他,竟然還記得那箇舊宅。
顧南封說
“劉玥,皇上已經下令今早開始封城,禁止出入。”他始終冇有提離開宕陽的事情,因為他太瞭解劉玥,不可能置宕陽百姓的安危於不顧。
劉玥雖於心不忍,但也明白這是當前狀況下,逼不得已的決定。她知道寅肅對宕陽的感情,否則不會千裡迢迢跑這一趟,但為了天下,為了其他城市人民的安全,必須這麼辦。
“顧南封,你跟碟夜也離開宕陽吧。你做的已經夠多,冇必要在這冒險。”
劉玥真心實意的勸顧南封離開,想不到他卻笑了
“劉玥,在你眼裡,我顧南封是如此膽小怕事之徒?”
“不,隻是你有更多,更大的責任需要承擔,甚至天城裡,數以萬計的人需要你來養活。而如今宕陽的情況這樣,你留在這也起不了什麼作用。宕陽的瘟疫蔓延至此,犯病的人,會一日多過一日,在這基本是送死。”
“那你呢?”顧南封隻問這三個字。
劉玥一愣,她從未想過要離開宕陽,她肯二話不說,就跟著顧南封跑到宕陽來,其實她心裡是曾計劃過,在這長久的住下,這裡天高皇帝遠,危險小,其次對這熟悉又有感情。另外她從未想過如果死了怎麼辦?她本就不怕死,若能為了宕陽百姓死,也算死得其所。
“我跟你們不同,我的命不值錢。你帶著碟夜回去。”
她又轉身對碟夜說
“謝謝你對我的保護。你的責任已儘到,不會有任何人怪罪你。你也回你該回的地方。”
她想碟夜能知道她的意思,而也烈亦是能理解她的意思。
但碟夜卻搖頭
“你在哪裡,我在哪裡。花在,我在。”
劉玥懂她意思,前一句是她的決心,後一句是替也烈說,也是她的任務,她不會違揹她們少主的意思。
看著固執的顧南封,看著忠誠的碟夜,她的心暖了,眼眶微紅。顧南封上前擁住她說
“好了,要走一起走,否則便一起留下。我就不信,我們會扛不過去這災難。我顧南封一向命大,你劉玥亦是命大之人,我們一起努力。”
他自信而灑脫的樣子,讓劉玥有些許的安心。顧南封就是這樣一個人,泰山崩於頂而麵不改色。看他們都這樣,劉玥也就不再勸他們離開。
“既然皇上已經下了旨意要封城,已無可挽回,我們能做的是把傷害減少到最低。”她話音剛落,顧南封已明白她的想法,接著她的話說道
“現在宕陽城內,按照之前報上來的人數,大概有四成百姓染了瘟疫,與他們接觸的人大概占了兩成,也就是說健康的人還占了四成,所以必須把這四成的百姓隔開到安全的地帶,避免傳染。我已安排下去,把宕陽的城南跟城北分開。已染了瘟疫的百姓統統住到城南,那邊醫館比較集中。而健康的百姓住到城北預防為主。還有那兩成百姓,隻能在城中的位置,隨時觀察,一有變化立即隔離。”
想不到顧南封早已在劉玥不知情的情況下部署的如此周密了。這不由得讓劉玥想到,在現代時,2003年的那場**,全北京城的戒備森嚴,與媒體鋪天蓋地的傳播。那時,尚且有先進的醫療與高科技的戒備。而現在,災情嚴重,又冇有絲毫防控的能力,幾乎可以說是束手無策。顧南封的這個提議,是最好,最可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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