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轉眼研一接近尾聲,陳唸的專業是兩年半學製;說是兩年半,滿打滿算也隻不過比三年製的學生提前兩個月畢業。

她計劃清晰,充分利用第一年修滿了學分。未來兩年雖然冇有專業課壓力,卻有一連串的關要闖:開題、開題答辯;論文摘要;初稿,改稿;論文答辯。

畢業論文至少兩萬字起,選題需要有足夠的「創新思維」;加上還有科研論文需要定稿、投稿和出版才能保證順利畢業。陳念兩眼一黑,對漫漫前路心生恐懼,忍不住擔心起自己的頭髮。

而在公司「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的歡樂時光更是一瞬而逝。

週五下班時Cindy對著Frank提前發來的下週工作安排哭喪著臉,哀歎一句好日子到頭就趕忙打道回府。用她的話來說,得回家好好過個週末,才能積攢足夠應付Frank的能量。

陳念倒樂嗬嗬的,臨下班前不忘去蔣律辦公室放好鑰匙,鑰匙我放老地方了哦!

對方秒回,候機中,你明天繼續寫論文?

陳念猶豫不決,短短幾個字刪了又寫,寫不動了,想偷懶...

蔣律:那我代表Minimax請你吃個飯?

陳念急著見她的路飛,冇推辭,行啊。

蔣律:時間,地點,想好了發給我。

陳念:OK.

吃什麼呢?她火速列出幾家不容易踩雷的飯店:環境不能太優美,顯得曖昧;味道不能一般,最好有點本幫特色。最後靈光一閃,鎖定小時候老陳常帶她去的一家小吃店:這家的蟹粉小籠、鮮肉餛飩和炸豬排簡直一絕;隻是店鋪隱蔽不好找,七拐八繞一不留神就會錯過。

隨著相約時間的臨近,莫名的忐忑和緊張逐漸抵達峰值。她時不時打開前置攝像頭確保眼線冇飛,或是口紅冇有過於豔麗;最後不忘用指腹輕輕修飾眉尾:剛纔急著出門,下手有點重;這對黑黑粗粗的眉毛,看上去有點蠟筆小新。

蔣律到得早,他單手插袋,一手提著禮品袋站在路邊,望著地鐵口的方向。瞥見陳唸的身影忙揮揮手,快步走到陳念麵前,“好久不見。”

陳念覷到他墨綠色的T恤,再睨一眼自己身上的牛油果綠;淺藍牛仔褲配帆布鞋,宛如商量好似的。意料之外的默契點破了暗戳戳的小心思,陳念慌忙錯目,“好久不見。”

他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這麼巧,今天都是綠色係?”

陳念昂著頭,被直射的陽光刺眯了眼,“夏天適合穿綠色,清爽。”

眼縫裡的那人臉上溢著悠悠笑意,“Minimax昨天和我說,你照顧得很周到;出門前還叮囑我不要忘記表達感謝。”

“怎麼叮囑的?”陳念噗嗤一笑,“是喵喵叫嗎?”

蔣律指著手臂上的紅痕,“嗯,還咬了我一口。”

“它還咬人!”

“大概怪我離家太久吧。”

是挺久,陳念默默地想。這張最近在她記憶中頻繁閃現的臉此刻生動異常,誘得她總忍不住扭頭打量。

“喏,你的路飛。我先幫你拿著吧,還挺重。”

“哇,是編年史係列哦!”陳念兩眼放光。

蔣律揚起眉,難掩的得意。

陳念輕車熟路,領著蔣律拐了幾個彎穿過幾條小巷道,邊走邊解釋,“這家遊客知道的少,但是味道比南京路上那些小籠包店正宗很多,我爸特彆喜歡。”

門麵不大,破舊的推拉玻璃門上全是劃痕,看不清店內的情況。店門正中掛著的木質牌匾邊緣破損,蔣律腳步愣怔,盯了一小會兒。

店內環境一般,陳舊木質座椅堆積在一起,連側身經過都費勁。點單台在樓梯下方,需要彎腰低頭才能勉強擠下;而直通二樓的木樓梯,又窄又陡。

相似場景在眼前來回晃盪,蔣律終於想起很小的時候常和外公外婆光顧這家店。他每次都自告奮勇要坐二樓,最後卻望著黑黢黢的樓梯戰戰兢兢,不敢挪步。

這麼多年過去,店鋪地址和名字早已模糊。記憶深處獨剩鮮美湯汁充盈口腔的美妙和炸豬排沾滿辣醬油的香酥;在他心中,至今冇有哪家足以比擬。

蔣律有一瞬的感動和驚喜,記憶被掀開一角,裡麵滾滾而出的是暖人心田的溫情。

陳念顯然不知道這些背後的故事,此刻正小聲地給他介紹菜單。蔣律呢,默不作聲,就這麼靜靜看著她,看她皺著眉頭為點什麼而犯難;聽她小聲唸叨難以抉擇。不自覺的,也跟著咧了一下嘴角。

冇一會,熱氣騰騰的小籠包上桌。他小心翼翼夾起,輕咬一口,吹一吹,嗦幾口湯汁;再混著醋一口包進嘴裡。

書上都說人的大腦最擅長將記憶附著在感官上,比如味覺;隻有等吃到相同味道的瞬間某些記憶纔會被啟用,並迅速占領大腦,連帶將人的思緒也拽回到過去。

“是童年的味道。”兩人異口同聲感歎道。

蔣律笑著解釋和這家店的「淵源」;陳念聽得目瞪口呆,半晌蹦出兩個字,“好巧”,她狡黠一笑,“不知道我們倆小時候有冇有在這家店碰到過。”

“哈哈,真說不定。”

童年的記憶閥門一下打開,對話內容也變成了彼此童年趣事賞析。

陳念興致頗高,連帶將糗事一併抖落出來。比如她三歲那年熱衷於照鏡子,獨自一人對著老式電熨鬥左照右照,最後情不自禁上前親了一口。冇想到夏女士忘記拔插頭,害得她頂著香腸嘴吃了一多月的冷稀飯。

又比如小學文藝彙演她獨唱,結果上台時太緊張,當著全校人麵前摔了個狗吃屎。

“我小時候最愛上海美術製片廠出品的動畫片,《大盜賊》。”,她邊說還邊哼起了裡麵的主題曲,“我是一個大盜賊,什麼都不怕。生活多自在,整天樂哈哈。”

蔣律冇忍住打斷她,深邃眸底倒映著她的笑容,“你知道我記事以來看過的第一本,也是最喜歡的一本枕邊書是什麼嗎?”

他冇賣關子,自問自答,“是德語原版的《大盜霍真普洛茲》,這本書是我媽有一年去德國出差給我帶的禮物。當時我看不懂,直到五六歲的時候開始學習德語,才斷斷續續看完,算是我第一本完整讀完的德語原著。後來上海美術製片廠譯製拍攝,也就是你說的動畫片《大盜賊》。”

他回憶道,“故事裡有那個愛吃土豆泥總忙著修土豆的邪惡魔法師,還有那個不幸被魔法師變成了癩蛤蟆又被卡斯佩爾拯救的小仙女。”

“嗯嗯。”

文學腦袋的她此刻內心湧著的是一種難以描述的悸動。她想起西方文化交流課上,教授常說文化傳播最有魅力的地方在於這是一種跨國籍、種族和地理位置的交流。

世界上總有一處角落,有那麼一個人和你欣賞著相同的電影,音樂或者書籍。

吃完午飯,蔣律並不著急回家。興許是被陳念激得,他迫切想來一次故地重遊,看看童年最常去的那些地方現在又是什麼樣的光景。

“你下午有事嗎?要不要一起逛逛?”

“好啊。我們去哪?”陳念答應得乾脆。

“國泰電影院,光明電影院,複興公園,城隍廟?”他報地名般說了一串。

陳念捂著嘴笑,“這是你的童年路線嗎?”

“哈哈,是。”

這一帶陳念可太熟了:從南京東路出發,一路逛到淮海中路,還可以拐去長樂路和思南路打卡,時間來得及的話再坐地鐵去城隍廟。

“走著去?你怕不怕累?”六月底的上海已入盛夏,好在昨夜一場驟雨多少洗散了點空氣裡焦躁的熱氣。

對方不假思索,“當然,坐車有什麼意思,會錯過好多風景。”

兩個人走走停停,不執著於一個目的地。陳念熱情充當起嚮導,說到興奮時眉飛色舞,全然冇有在公司裡的那份沉穩拘謹。

蔣律呢,東看西瞧,憑記憶給陳念描繪出此地二十多年前的模樣。

沈大成門口人聲鼎沸,陳念突然挪不動道,那些糯嘰嘰的點心每一個都在對她擠眉弄眼。

蔣律笑著問道,“要不去買點?”

“阿姨,雙釀團、條頭糕各來一盒。”她眼神在鹹蛋黃肉鬆青團上停留許久,想到自己的鼓囊囊的小肚子,還是算了。

“好額呀,小姑娘還要撒伐?”

陳念下意識瞥向蔣律,他笑著回道,“阿姨,我要兩盒鹹蛋黃肉鬆青團。”

“你一個人吃的完?保質期很短誒。”陳念心心念念鹹蛋黃肉鬆青團,那抹綠怎麼越看越順眼。

蔣律聳聳肩,遞一半到她手上,“那你幫我分擔一點。”

陳唸經不住美食誘惑,笑得毫不矜持,“我已經買很多了誒!”

“要不勉為其難收下?Minimax反正不愛吃這些。”

梧桐葉斑駁了兩個人的笑臉,陳念玩笑道乾脆在每個「故地」前給蔣律拍張照,和他小時候的照片合在一起;做成標題為「時間是把殺豬刀」的成長合集。

冇成想對方無比讚同,還真的像模像樣在電影院前,公園的滑滑梯邊留了影。

手機鏡頭裡的那個人,不是她的老闆,不是職場上光芒四射Cindy口中的「有為青年」,也不是那個和同事有明顯界限感的Aidan;反而更像是她久彆重逢的童年玩伴,抑或相見恨晚的新朋友。

“啊,我走不動了,餓了。”陳念擺擺手宣告放棄。

“吃飯去?”他語氣自然,宛若默認兩個人還要一起吃晚飯。

“帶你去個寶藏飯店。”陳念前一秒還在喊累,後一秒又屁顛顛領著蔣律走了一站地鐵的距離。

這家本幫菜館看上去毫不顯眼,圓拱門連接小院,往裡走幾步纔到正門;繞過正門,才發現內有乾坤。

陳念熟絡地和老闆娘打了個招呼,徑直領蔣律上了二樓。

和大眾裝修式的一樓相比,二樓彆有一番天地。每張小桌都被籠絡在一個個精心設計的洞穴裡麵,巧妙隔出些許私密又不顯壓抑。

昏暗的光線,配上桌上蠟燭嫋嫋焰火;食客們柔聲淺笑,鐵板或砂鍋冒出的油滋聲成了極好的背景音。

“嘻嘻,我的私人收藏。接地氣的地道本幫菜也有,給老闆們充麵子的天價菜也有。我媽經常帶客戶來。”

蔣律甚至都冇打開菜單,隻說讓她來定。

陳念冇再扭捏,張口就來,“響油鱔絲,草頭圈子,八寶辣醬,再來個小鮑魚蔥油拌麪,二兩的麵即可。”

“今天有點晚了,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改日再去城隍廟吧?”蔣律有點不好意思,一時興起的玩鬨心竟浪費了彆人一整個下午。

陳念點點頭,並冇回話,畢竟嘴裡還在嚼著那份蔥香鮮美的拌麪。

“陳念,很高興認識你。”他不經意抬頭,燭光襯得他眸光格外閃亮。

陳念聽懂了,笑臉盈盈的,“我也很高興認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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