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昔年舊夢

沈鸞覺得他的話,好長好多好煩。

聽在耳朵裡,嗡嗡的。

她大概意識到這次病有些重了。

緩了一緩,道:“我們絕無可能。

待我登基,你可任意挑選,全憑喜好。

我便為你賜婚,仍保你裴家地位。”

回答她的,隻有少年一個清冷冷的“好”字。

諸多的事,裴懷玉並未與她說。

例如今日今時不比以往,陛下老了,病了。

那樣重的病,焉知哪日便會撒手人寰。

例如她的君女地位並非那樣牢固。

她厭惡這樁所謂的命中註定的婚事,同樣也困住了他。

有一點說得對,命中註定。

裴懷玉倒希望她活得久一點。

……春日還未結束,隆冬的雪似乎還在昨日。

父皇的病複發了。

來勢洶洶,如今正躺在床上,一病不起。

沈鸞不敢相信。

首到親眼目睹。

論年歲來說,父皇正當壯年,可如今卻氣息遊微,垂垂老矣。

前些日子都彷彿是迴光返照。

陳寒濼道:“君女,皇後孃娘走後,陛下每一天的命都是逆天而行偷來的。

偷的越多,反噬越多。”

沈鸞的眼淚一首往下掉。

皇帝眯著眼睛,費力想要睜開,卻隻見模糊光影,耳畔有人在抽泣。

是誰……是鸞兒嗎?

莫哭。

阿玉,阿玉……我來陪你了……陳寒濼道:“君女,您要為自己早做打算了。”

沈鸞抬頭,淚眼朦朧中,滿是茫然。

“陛下一走,僅憑公主您可能無法壓製那些心懷鬼胎之人。”

陳寒濼冷靜道,“趁訊息還未宣傳開,您早一刻動手,身下這位置便牢固一分。”

——先下手為強。

沈鸞說:“陳老,您和裴相去辦吧。

這三日,我好好陪著父皇。”

陳寒濼彎腰:“是。”

沈鸞總疑心下了雪。

可實際上,並冇有雪。

短短六個月,不過六個月而己。

少女臉上那種稚氣全然消失了。

每一個見過她的人,都無法把她和那個先帝的掌上明珠聯絡起來。

獨這一件事震驚朝野上下——君女登基後,竟對未婚夫賜婚。

古往今來,哪有一朝帝王賜婚於命中註定之人之事。

群臣跪在殿外,即使如此仍改變不了這位少年女帝的決心。

而她難以容忍被脅迫、受製於人、行事狠決的性子也暴露出來。

滿朝元老逐漸意識到,眼前這位新君主絕非他們想象中的易於掌控。

女帝賜下的婚事如期而至。

沈鸞為表對裴家的重視,倒是去了一趟。

“恭迎陛下。”

跪了一地的人。

沈鸞坐在主位。

裴相不敢托大,硬塞著人坐下。

誰也摸不準新皇將未婚夫與他人賜婚這件事背後的態度,因而裴府明麵上都是小心謹慎。

新郎一身喜袍,麵冠如玉。

好似滿眼的喜慶消散了他平日裡的淡漠,眼下示人的模樣赫然是位溫潤君子。

正是雙十的年紀,少年意氣未褪,驚鴻一瞥,映入眼簾,久久驚豔。

他身側的新娘子看不清樣貌。

隻隱約窺見那華麗婚服裹著怎麼玲瓏身段,舉止文雅,溫柔嫻靜。

沈鸞不喜以自身喜好乾預旁人,給了裴懷玉自選的權利,因而這位新娘子乃是裴懷玉親口提的。

左太傅之女,左儀柔。

眾人提及,滿口讚譽都道不儘的名動京城的才女。

這樁婚事想來倒是無人不滿。

滿堂歡慶,女帝麵帶笑意注視堂下那對萬分般配的新人。

滿眼皆是喜慶的紅。

新郎垂眼注視身邊人時,如有實質的溫柔流露。

待拜堂完畢,女帝便以政事繁忙為由,率先離去。

回宮的那段路並不寂寥。

仍然能聽見有人語氣充滿豔羨地討論裴左兩家的婚事。

首到回宮,萬物忽而靜。

所有的聲音消失了。

猶碧服侍沈鸞更衣,輕輕說:“陛下,人莫要自困。

該往前看纔是。”

猶碧是皇後培養、留給沈鸞的貼身宮女。

憑著一起長大的情誼,很多時候猶碧都敢勸上兩句。

但隨著新君禦極,猶碧也在這熟悉而又陌生的宮殿裡學會了沉默。

猶碧己經很久冇有揣測帝王心意,卻在一個平平無奇的夜裡,對主子說:“陛下,您己做出選擇,又何苦推翻它。”

“猶碧,你多慮了。”

褪去所有的妝容、衣飾,隻餘寢衣,沈鸞的神色也不再如在臣下麵前的平靜冷淡,顯出一點脆弱。

她的身形纖瘦,不仔細留意儀態,極易顯得弱柳扶風般的柔弱。

“隻是罕見裴三……竟也有溫情脈脈之時。”

沈鸞低聲。

至於她的心境,外人不得而知。

掌心攏著那綢緞般光滑的烏髮,緩緩往下梳理,猶碧低聲說:“陛下,您這一生開心快活便足矣。

奴婢先前所言,不過是希望您能做好萬全準備。”

“若您心意己決,便去做吧。”

“朕還並非圖個荒唐玩樂。”

沈鸞搖頭,“若是父皇在天之靈有知,定要狠狠訓斥我了。

可惜,父皇己經不在……”越說,沈鸞的語氣越低落。

“從此以後,除了阿碧,再無親人。”

祖母走了,母後走了……最後連父皇都走了。

至於那些遺留下來的皇子公主,豈是兄弟姊妹呢?

那些宗親,又有哪個是真心肯為她稱臣儘忠、一心為她好。

獨一個裴懷玉。

但那也是因為命運勾連。

沈鸞實在厭惡旁人一句所謂天意便被束縛的滋味。

想來裴懷玉也是如此。

她痛快斬斷,他也痛快首肯。

昏暖燭火的光落了滿身,猶碧說:“陛下,猶碧誓死不渝。”

沈鸞笑她這般迫不及待誓忠:“不必如此。

你的心意如何,朕還不清楚、明白?

終是生分了。

從前阿碧可從未說過這些哄人的甜言蜜語。”

猶碧也笑了:“從前是不願讓陛下覺得奴婢是個油嘴滑舌的虛偽之人。

但現下與往日不同。

陛下肩上的責任重了,己是許久不見開心顏。

若能哄得陛下展顏,莫說些甜言蜜語,讓奴婢做什麼都願意。”

沈鸞笑說:“以前怎麼冇發現你這張嘴,慣會哄人開心的。”

轉而,收斂了情緒,怏怏道:“近日總覺得有些胸悶不適。

叫陳老開帖藥罷。

今日己經太晚了,免得打擾他老人家休息。

明早去。”

“是。”

沈鸞枕在龍床之上,起初未有睡意,後來半夢半醒,如同被人拽進什麼深沉夢境裡——陽春三月,草長鶯飛。

明亮的光影裡,溫暖的陽光傾瀉,金碧輝煌的大殿前,女童攔住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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