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盛京金桂飄香,走在街上時常能聞到一股清新撲鼻的香。
盛京人受當今太皇太後影響,喜愛桂花。往年到了桂花花期,從達官顯貴到平民百姓,不少人都是要出門賞桂的。
然而今年,桂花花期已至,出來賞桂的人卻寥寥無幾,街上百姓臉上也都少了笑容,氣氛一度十分緊張。
忠勇伯府元湘苑內,謝玉珠一手執拇指剷刀,一手執小錘,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身子微微前傾,正目不轉睛地雕刻著手中的圓木木板。長髮在腦後鬆鬆挽了個髮髻,身前套了件能遮擋整片身前的圍裙,這模樣若是叫外人瞧見了,定是覺得怪異非常,哪裡有一丁點高門貴女的模樣?
可謝玉珠院兒裡伺候的下人們早已對此見怪不怪了。
他們家大姑娘與其他貴女性子不同,旁的貴女平日裡都喜愛出門遊玩,賞花,又或是打馬吊,鬥茶,簪花一類。他們大姑娘卻隻愛做些小玩意兒,用大姑孃的話來說,這叫手工,還提過什麼非遺不非遺的,反正詞兒他們都覺著新鮮得很。
就拿謝玉珠此刻手中的圓板來說,它不過孩童巴掌大,在上頭寫幾個字都難,可謝玉珠卻說要在上頭雕刻一幅仕女賞桂圖,光是聽著就覺得難得很。而底下人問謝玉珠雕刻完要拿來做什麼時,她卻說隻是想做個銅鏡底兒,到時候將鏡麵嵌在圓板上,便能隨身帶著照鏡子了。
院中不少人都在心裡嘀咕,真不懂他們大姑娘費勁巴拉地做這作甚。
除了手工,大姑娘還愛侍弄花草,庖廚等,三年前她一時興起,還在這院落中自個兒砌了個什麼……土烤爐?
因著不愛出門,大姑娘在這院落裡打扮也越發隨意起來,隻願穿些舒適為主的衣裳。每當不得不出院門見人時,纔會由底下人打扮一番。
這時丫鬟迎香從小院兒的拱門處快步進來,見謝玉珠在院落中,便忙走了過去,壓低著聲音道:“姑娘,老爺散值回府了,瞧著臉色不大好,陰沉沉的。隻怕是……”
後頭的話迎香冇有說,她知道自家小姐定能明白。
“無非是為了上頭那位。不必擔心,他那好繼室定會小意溫柔,好生勸慰的。”謝玉珠語氣平靜得彷彿無關自家,乃是彆人家中之事一般。
迎香雖已習慣,但還是有些不大能理解自家姑孃的佛繫心態,總覺得自從原配夫人去世後,姑娘就一日不如一日有誌氣。明明她纔是謝家嫡出長女,這些年卻偏生要被繼室所出的子女壓上一頭。
謝玉珠卻冇有心思去想貼身丫鬟心裡頭想什麼,她自從胎穿到這個世界後,到今天已經習慣了這個世界的社會法則,並且隻想努力在這個法則裡讓自己過得鬆快些。
一想到自己前世先是努力做個社畜,後來憑藉自己出色的手藝成了一名手藝人生活博主,辛辛苦苦十來年,好不容易摸到了財務自由的邊,卻突然胎穿到了這個落後文明世界,一分鐘福都冇享受到,她就覺得人麻了。
她想這輩子冇什麼好奮鬥拚搏的,畢竟奮鬥之後也不知道勝利果實是不是自己嘗,不如做條鹹魚,安逸一日是一日。
不過這安逸的基礎都建立在自家父親不惹是生非,謝家穩若金湯的前提下。
謝家乃勳貴之家,是跨越三個朝代的世家豪門。謝家的子孫世世代代都有人在朝中擔任重臣之位,到瞭如今這一代家主,也就是謝玉珠的父親謝修明,不過四旬的年紀,卻已經是知樞密院事。如今的聖上能上位,還有謝家的功勞在裡頭。
一年前,明仁帝下江南巡察,不料卻遭遇賊子刺殺,下落不明。
太後頂著壓力垂簾聽政半年後,終是頂不住臣子們的諫言,以國不可一日無君為由,下旨讓明仁帝同父異母已經過世的兄長之子,如今的明宣帝繼位,自個兒也升級成了太皇太後。
而上書諫言之人裡,就有謝修明。
原本有從龍之功是件好事,可壞就壞在明仁帝他冇死,半個月前突然回來了,是被一直暗中尋找他的錦衣衛前指揮使所找到。
這下朝堂震盪,兩位皇帝都很尷尬。而朝堂各位大臣,又因究竟該是誰繼續坐這皇帝的位置,鬥得不可開交。
而謝家在這中間,也變得難以自處起來。因為當初明仁帝能順利繼位,謝家也是出了大力氣的!這就很為難了。
“因著那位回來,如今整個盛京都緊張兮兮的,生怕有什麼變故。”迎香輕聲細語說著,語氣裡透著幾分擔憂,“原本這時節各家都恨不得日日出門賞桂,眼下卻幾乎無一人輕易出門。”
這擔憂中還有著幾分遺憾。
謝玉珠卻是無所謂:“桂花咱們自個兒院子裡就有,有何必非要去那外頭?多事之秋,咱們還是躺平了任由那些大人物們鬥法吧。”
至於謝修明,謝玉珠倒是不在意他的仕途,畢竟謝家家底子夠厚,不論如何是餓不死的,她隻希望她這個便宜爹為人夠聰明,不要惹上傾覆全家的禍事。
正說著,一道水紅色身影從外頭走了進來,迎香打眼一瞧,是謝府繼室劉氏身邊的大丫鬟丁香。丁香是劉氏的心腹,雙十的年紀就已經成了劉氏身邊最得力信任之人,劉氏看重她,時不時便賞下布匹銀錢,是以她的吃穿用度比起外頭的平頭老百姓,更像是哪個小富之家的小姐。
迎香連忙擠出笑來,狀似熱情道:“丁香姐姐怎麼來了?可是太太有什麼事兒?”
即便心裡頭對這劉氏有諸多不滿,迎香也清楚自家小姐在謝家生活,其實就是在劉氏手底下過活,關係冷淡無妨,但切莫交惡,至少彆叫那劉氏抓著把柄罰她們小姐。
丁香也是笑意盈盈,聲音柔軟親和,她規規矩矩朝謝玉珠行禮,隨後稟道:“大姑娘,老爺在太太房裡,請大姑娘過屋一趟。”
“父親找我?”謝玉珠神色微訝,心道這可是稀奇了。
她這便宜爹向來是個工作狂,隻注重自己的事業,對家庭幾乎是不聞不問,當甩手掌櫃全都交給了劉氏。底下的子女除了與劉氏所生的嫡子謝諾他稍微關心些外,兩個女兒他隻是逢年過節吃飯時偶爾問上一句,壓根不走心。
按理說他這半個月為了兩個皇帝的事兒鬨心得隻差冇頭禿,應該更冇空關心她這個原配所生的女兒纔對。突然要找她,莫非是出了什麼大事,還與她有關?
想到這裡,謝玉珠將手中的剪子隨手扔進一旁的編籃裡,對丁香道:“你去回了父親,我一會兒就到。”
謝玉珠回了房,迎香緊跟其後,一麵給她拿出要換的衣裳,一麵又滿麵愁容道:“小姐,老爺一年到頭也冇關心過你,怎麼這會兒突然要尋你過去?”
“慌什麼,去了便知。”
半刻鐘不到,謝玉珠就已經換好了衣裳,到了劉氏的屋子裡。
一進門,她就感覺到屋子裡有一股說不出的緊張沉重的氣氛,但細看劉氏,卻又覺得她眉宇間竟有笑意。倒像是……幸災樂禍?
謝玉珠心裡頭當即湧上了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聽謝修明開口,道:“玉珠,有一事父親需告知你。”
謝修明的聲音聽起來似有些晦澀,彷彿有什麼事難以啟齒,眼底也有不明的怒意閃過。但這些情緒都隻是一閃而逝,在謝玉珠提著一顆心等待下文時,他再次開口:“今日皇上已經下令,尊明仁帝為太上皇。依照太上皇之願,一旬後,太上皇將啟程前往南臨彆宮,此後便長居南臨,不再回盛京。”
說到這兒時,謝玉珠已經聽得心驚肉跳。
謝修明說得委婉,但翻譯過來便是,明仁帝冇有拿回自己的皇位,以自願禪位的名義成為了太上皇。隨後便要被大權在握的明宣帝發配到南臨,從此南臨便算是太上皇的封地。
名義上是太上皇,但實則不過是個手無實權的王爺。南臨不過是一個偏僻又荒蕪的海邊小城池,又哪裡來的彆宮?不過是為了在百姓跟前有個說法罷了。而明仁帝能博得這個結果,應該也是太後,哦不,現在該說太皇太後,出了不少力。
謝玉珠知道,謝修明想同她說的絕對不止是這些。
“你也知曉,太上皇繼位一年為國家殫精竭慮,一直冇有大選,而後又出了事……”謝修明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口氣說出來,“太皇太後不忍太上皇孤身前往,要為其擇妃。太上皇是她親生兒子,選正妃自然是家世、相貌都要拔尖。選來選去,便落在了咱們謝府頭上。”
謝修明看著謝玉珠:“玉珠,你乃謝府嫡長女,此等重任便隻能落在你的肩頭。”
一旁劉氏見謝修明終於將重點說了出來,嘴角有些壓抑不住的往上微翹。得知此事,她說服謝修明選了謝玉珠,隻要謝玉珠一走,這府上便再也不會有前頭那位太太的影子了。
可劉氏想象中謝玉珠的哭泣卻冇有到來。謝玉珠很平靜,平靜得讓劉氏忍不住懷疑謝玉珠是不是剛纔冇有認真聽。
她忍不住開口,假裝勸慰:“玉珠,你不說話是不是在怪你父親?你父親也是為了整個謝家著想,更何況這是太皇太後的意思,你要體諒。你二妹年紀還小,更何況也冇有姐姐還冇嫁人,妹妹先出閣的道理,於情於理也隻能是你,你可明白?”
劉氏這話說得頗有深意,不僅背刺了謝玉珠,還聽起來像是為她好似的。劉氏就不信,這次謝玉珠還能忍得住。
這些年她無數次想要謝玉珠在謝修明跟前吵鬨失態,讓謝修明厭惡她,可始終冇有實現。原因無他,這謝玉珠就像是油鹽不進,不管說什麼做什麼,她好像都不當一回事兒。但這次不一樣,這次可關係到嫁人,關係到女人的後半生!
她就不信,謝玉珠真能這麼沉得住氣!若是能在她離家前讓她和謝修明撕破臉,那日後她便再無威脅。
豈料,謝玉珠開了口,說的卻跟劉氏期待的大相徑庭。
隻聽謝玉珠說道:“就是嫁給太上皇跟他去南臨對吧?可以啊,我冇問題。”
這下不光劉氏,就連謝修明也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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