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蛋滾臉,一生無險!”
窗外錢媽媽的聲音攢著喜氣,在嬰兒啼哭聲中顯得頗為高昂,教暖閣內靠坐在床、麵色蒼白的薑蕙聽個正著。
晚菘守在一邊,笑道:“錢媽媽說的好,這洗三禮熱熱鬨鬨的,主子,奴婢剛出去瞧了瞧,小皇子哭得響亮,是個響盆,太後孃娘和陛下都高興得很!”
——民間習俗,洗三時小兒啼哭,便是“響盆”,以後一生不同凡響。
薑蕙倒不信這個,隻是年兒生來孱弱,這會兒哭得響亮,顯是康健多了。
薑蕙為孩子取年兒這個小名,除了合他生辰之意,便是希望他長命百歲,歲歲平安。
一時石榴提著食盒進來,外麵已經開席,都是各式各樣精巧的糕點麪食——即使在天家,也遵從舊俗,往來客人都要吃“洗三麵”。
薑蕙卻吃不得這個,她身子虧空,入口的都是清淡易克化的食物。
“年兒呢?”薑蕙拿起調羹舀了一勺山藥粥,輕聲問道。
“奶孃抱下去餵奶了,秋葵姐姐帶著紅纓跟著照顧。”石榴答道。
她點點頭,又吃了點東西,還待繼續問些什麼,皇帝就抱著年兒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承平大長公主。
薑蕙要起身行禮,被按住了。
“蕙兒不必多禮,來看看年兒。”皇帝坐在床榻邊,將懷中繈褓放到薑蕙手上。
“啊,啊——”許是剛吃了奶,年兒還精神得很,口中發出啊啊的囈語。
他已經長開了一點,膚色雪白,並不哭鬨,在大紅色繈褓裡睜著圓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著薑蕙看。
“阿孃的年兒真乖!”
或許是母子天性,年兒聽到薑蕙的聲音,小臉上淡淡一點眉毛微微上挑,竟然露出一個笑臉來。
皇帝和承平大長公主都笑看著這一幕。
雖還在正月,皇帝仍有大把的事要做,他坐了一會兒,被禮部請示開恩科的事叫走,留薑蕙母女兩個說話。
承平大長公主已經知道女兒元氣大傷,這回來參加洗三,把公主府和寧遠侯府的名貴藥材蒐羅了大半,一齊帶了進來。
關心完女兒的身體,她才道:“方纔在宴上,我觀皇帝這些妃子,也就一個胡氏對你有幾分真意,其餘諸人,個個都是披著羊皮的狼。”
薑蕙淡淡一笑,眸色沉靜:“即便是胡氏,剛進太子府上時,也是不得不和女兒走在一處。”
“你上回交待的事,已經辦完了,京城有名的匠人鋪子,我都派人悄悄打探過,說是近年來並冇有接到做這樣式的香爐的單子,至於那些在此期間喬遷和去世的匠人,還需時間再去打探。”承平大長公主說起此行另一件要事,“那新打的東西,帶來給秋葵收著的……這件事,你有幾分把握?”
果然,時間過去這麼久,即使有些馬腳也掃乾淨了。
小林子隻是被打發來送東西的,現在還安安生生在宮掖司當差,不過是個明麵上的幌子。
諸如沉水香之類的貢品,除了放到皇帝內庫的,其餘大都有專門的庫房收著,有鑰匙進去的,統共就那麼幾個人,可這半路添進來的香爐原先卻不一定就在庫房,若不是從宮外捎帶的,便是在宮掖司那邊有匠人為其所用。
隻是,宮掖司製作的物品都是要送去再三查驗過方能呈送宮內眾位主子的,若是從這上麵做手腳,經手的人便更多了。
原本,薑蕙覺得,最大的可能便是有人從宮外捎帶了這隻香爐進來,通過宮掖司管著小庫房的全寧,替換掉了原本庫房的香爐,最終送到了她手上。可是聽孃親這番話,那有問題的香爐,怕是早就備好了。
從香爐上查不到,若是從丹砂上查,得有司藥局的記錄才行。
據劉太醫所言,丹砂是入藥常用之物,不說消腫止痛、清熱解毒這些效用,就說先帝太妃們,也常常服用以丹砂入藥的安神鎮靜藥物。
時日已久,難以查證,還保不準有人趁先帝病重那會兒從宮外夾帶……
薑蕙略作思索,道:“阿孃放心,隻是做一場戲而已,成與不成,於女兒都冇什麼損失。”
她不欲母親擔心,轉而說起幼弟的事,“阿蘊虛歲也快十五了,阿孃可有相看好的人家?”
曆代寧遠侯常年鎮守北疆,薑蕙的父親薑衍也是如此,隻是與前麵幾代不同,他格外子嗣單薄,薑蕙與胞弟薑蘊是其唯二的血脈,因此,寧遠侯府的老夫人常常催著給孫子薑蘊定親,期望他早早留下子嗣。
說到這事,承平大長公主就頭痛起來:“本宮何嘗不想讓他早日成家,隻是他一聽定親,就跑去尋那群狐朋狗友,三五天不著家,氣人得很。”
她兀自說著“隻是定親,又不是馬上成親”的話,薑蕙安慰母親:“阿蘊還小,受不得拘束,您越是提起,他越是不願。何況您也知道,他那些朋友招貓逗狗是有,萬萬不敢帶著他去什麼不該去的地方,不過是躲您和祖母罷了。”
“我何嘗不知道。”承平大長公主歎氣,“蕙兒,你爹在他這個年紀已經是京城有名的才俊,甚至跟著你過世的祖父伏擊匈奴有了戰功,可你阿弟……是本宮把他寵壞了,萬一……他怎麼撐得起寧遠侯府?”
薑蕙麵色一變,急切道:“阿孃?怎麼突然這樣說?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冇事。”承平大長公主握住薑蕙冰涼的手,鳳眼中流露安撫之意,“隻是前朝隱隱約約傳聞說北邊有些動作,你父親恐怕待不到上元就要啟程了。”
承平大長公主的訊息很是準確,正月初八,皇帝便下旨贈寧遠侯金刀寶甲,再次出鎮北疆。
與此同時,太後終於將宮權移交給了皇後,命其準備上元節諸事。
因是新皇登基頭一年,皇帝又有了長子,太後的意思是要大辦。
但這些都與薑蕙冇什麼關係,她尚在月中,須調養身體,下不得床,上元時隻能在瑤華宮自家樂一樂。
一連好幾日天氣放晴不再下雪,上元這天,皇帝一大早就賜下宮燈送往各大臣府上,宮裡的妃嬪們也得了些許。
瑤華宮這邊,除了擺在院中的大型鼇山燈,安景還親自跑來將一盞玉兔琉璃轉鷺燈送到薑蕙手上,說是陛下特意送來給貴妃娘娘賞玩的。
這盞玉兔琉璃轉鷺燈,燭火一起,輪軸與繪著玉兔抱月等諸多吉祥圖案的琉璃便緩慢旋轉起來,其上又用白玉雕刻有伏臥的玉兔,兩枚紅豔豔的寶石嵌在眼眶中,隨著旋轉的燈座折射出絢麗的光芒。
”真好看啊!“山楂發出驚歎,屋子裡伺候的丫頭們都圍著看了一圈,最後被平姑姑板著臉驅趕了。
躺在薑蕙身邊的年兒似乎也很喜歡這燈,咿咿呀呀的,樂得手舞足蹈。薑蕙愛憐地親了親他,待宮燈又轉了幾圈,滅了蠟燭,吩咐秋葵拿去放好。
今日年節,除了輪值的,瑤華宮宮人這會兒大都圍在院子裡看鼇山燈。
平姑姑侍立在薑蕙身邊,一邊伺候她喝藥,一邊低聲與她說起新來的幾個宮女太監這段時間的表現。
“紅纓雖說年紀尚小,但勝在忠心,平日裡不爭不搶,照顧小主子很是細心;紅玉是個愛掐尖的,乾活利索,做事也伶俐,奴婢之前特意讓她守了一段時間書房,倒冇什麼可疑舉動;碧雲粗笨,性子執拗,力氣卻大,眼裡也有活兒;碧月生得好,有些小心思,不過,每次陛下過來,她倒冇往前湊……“
絮絮叨叨,將太監宮女們都說了一輪。
清苦的氣息盤旋在口舌耳鼻,薑蕙放下藥碗,漱了口,從晚菘手裡接過蜜棗吃了,才頷首道:“紅纓仍舊跟著年兒,其餘人姑姑看著安排,差不多了就放到山楂石榴手底下使喚……至於碧月……”
薑蕙沉吟,平姑姑湊近了些,問道:“主子可是打算用她?”
在她看來,主子身子虧空,就算坐完月子也不能與陛下頻繁行房,陛下將將登基,未來總還有新人入宮,安排一個固寵的婢子,以後總能用到。
薑蕙瞥了她一眼,雖是清麗溫柔的長相,這會收斂麵容,卻如湖中冰雪,清淩淩冇有一絲溫度。
平姑姑自知失言,跪下請罪。
盞茶過後,薑蕙才叫起她,溫和道:“姑姑為本宮好,本宮是知道的,往後日日吃藥調養,陛下不得儘興,就算開始時猶存憐惜,又如何長久?”
平姑姑不由點頭。
薑蕙微微一笑,道:“何況大選在即,年兒體弱,本宮尚不知能不能再次得孕,依你看來,得一助力甚至借腹生子才最穩妥,是不是?”
平姑姑訥訥不言。
“這宮裡任何一個人都可以這麼做,本宮卻不能。陛下是個念舊的人,本宮這一身榮寵,不過是因為恰好做了他少年慕艾的人。”她說著這樣的話,麵色是種坦然的平靜,“碧月暫無錯處,讓她去守著偏殿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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