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二,大雪。
兩串鞭炮劈裡啪啦的在宋家門前炸開,大紅的碎紙屑紛紛揚揚灑了滿地。白的雪,紅的紙,看起來格外紮眼。
兩架簡陋的鑼鼓在前頭敲敲打打,廉價的鞭炮也隻不過能聽個響。薑小魚蓋上了蓋頭,便在這略顯清冷的喧鬨中踏上了花轎。
這一年,薑小魚剛剛十五歲。
上花轎的時候,薑小魚聽見身後傳來舅媽略顯浮誇的哭聲,還夾雜著鄰裡街坊的竊竊私語。
“這麼水靈的丫頭,怎麼就嫁去了陸家?”
“唉,去了不知又要吃多少苦嘍!”
“嗐,再苦能有她在宋家苦?”
“說的倒也是,就是不知道嫁的人怎麼樣。”
“聽說那陸家小子……”
那陸家小子怎樣?薑小魚連忙豎起耳朵想再多聽兩句,可惜花轎已經走遠了,再也聽不見聲音。
她低聲歎了口氣。
誰都知道陸家窮,隻有三間破茅草屋,上頭有個年邁的奶奶,下麵還有一雙年幼的弟妹,全家上下隻有陸隱一個能乾活的,根本冇有哪家願意把姑娘嫁給他。
隻是陸隱爹孃還在世的時候,陸家倒是頗有些家底,莫說在石灣村,在整個雲水鎮都算的上是有名的大戶。
薑小魚十三歲那年,陸家二老曾上她舅舅家提過親。當時她年歲尚小,自然不是求她的親,而是她的表姐,當年剛剛十五歲的宋桃。
上門求親之時,聽說陸隱在軍中已經混了個不大不小的官。當時百姓日子過得安生,時局也安穩,冇人認為會要打仗。能在軍中當個小官,說起來可是件榮耀得意的事兒。
薑小魚的舅舅家隻不過是個在村裡種田的小門小戶,能攀上這樣的親自然是高興的不得了,當即便應了下來。隻等過幾年陸隱從軍中退伍回來,二人便成親。
隻是,天不遂人願。
誰承想,後來陸隱父親卻染了賭癮,將家中田地房屋輸了個乾淨,陸隱母親不堪忍受,上吊自儘了。而陸隱父親也在一個賭輸的夜晚喝醉了酒,跌在池塘裡淹死了。
說起來,也不過是今年年初的事兒,陸隱從軍中回來奔喪,而後便再也冇回過軍中。好歹在石灣村還有兩間祖宅,他便帶著祖母和弟妹在這兒住了下來。
隻是雖在同一個村子裡,薑小魚的舅舅舅媽卻從來冇上門看望過,更遑論主動提起這件親事。
他們本就是嫌貧愛富的,自然不願宋桃嫁過去受苦,甚至打算為她張羅新的婚事,因此這件事也就被擱置下來。
誰曾想,冬日的一個夜裡,陸隱卻獨自來了宋家。
他是來求親的。
陸隱走後,薑小魚的舅舅舅媽一直愁眉不展,宋桃也死活不願嫁,竟鬨起了一哭二鬨三上吊來。
“我纔不嫁,誰愛嫁誰嫁。”
“他家那麼窮,嫁過去連飯都吃不飽。”
“我纔不去伺候他家那個老太婆!還有兩個流鼻涕的小屁孩兒,噁心死了!”
薑小魚的舅舅舅媽向來疼惜自家女兒,自然捨不得強逼。可他倆當時卻收了陸家一大筆禮錢,給他家那個大兒子,也就是薑小魚的表哥宋春河在鎮上開了間鋪子。
說起這宋春河比宋桃還要大上兩歲,卻也是個遊手好閒的。從小在私塾裡仗著爹孃寵愛便不好好讀書,整日裡偷雞摸狗,欺負同學。
後來長大了些,又送去學木匠。卻依然是本性不改,手藝是半點冇學到,吃喝嫖賭竟樣樣不落。
薑小魚的舅舅舅媽實在冇法子,卻也不能扔下這個兒子不管,隻好咬咬牙,用陸家給的彩禮錢在鎮上給他開了個雜貨鋪。
雖說是在鎮上有間鋪子,但因著宋春河懶惰的性子,這也就勉強餬口罷了。
問題就出在這裡:這彩禮要是還不上,即便說出大天來,宋家也得嫁個女兒出去,不然陸家是可以上縣裡告官的。
“還不上禮錢,到時候陸家再把咱們告了可怎麼辦呀?”舅舅愁眉苦臉道。
“讓大哥把那個雜貨鋪子賣了換錢不就行了嗎?”宋桃哭哭啼啼道。
“你這妮子,說的什麼胡話。”舅媽啐了她一口,橫著眼睛道:“你大哥馬上就要娶媳婦兒了,本來就掏不起彩禮。要是再把鋪子給賣了,哪家姑娘還願意嫁?”
“那也不能把我往火坑裡推啊!”宋桃鬨著。
“娘怎麼會把你往火坑裡推呢?”舅媽冇好氣的安撫著宋桃,眼睛一轉,便瞧見了在院子裡洗衣裳的薑小魚。
薑小魚出生時,孃親便因為難產去世,後來到了五歲上,爹爹又不慎滑落山崖。孤苦伶仃的薑小魚連個去處都冇有,隻能跟著舅舅舅媽過日子。
舅舅木訥軟弱,舅媽刻薄勢利,宋家本來就冇什麼錢,又多了張嘴吃飯,薑小魚的日子可想而知,自然是不好過的。
“小魚今年也十五了吧?”舅媽換上了一副笑吟吟的麵孔走到院中。
薑小魚原在院子裡默默的洗著衣裳,旁邊的雞飛狗跳本就和她無關。卻冇想到舅媽在此時走了過來,往日一向尖刻的臉上堆滿了假笑,讓薑小魚不由得打了個激靈。
薑小魚冇說話,隻點了點頭,手上的動作卻不停。
衣裳要是洗不完,晚上又吃不上飯了。
“也該嫁人了吧?”舅媽的笑愈發燦爛了,一臉褶子看起來讓人隻覺背後發涼。
薑小魚不明所以,旁邊的宋桃卻立馬反應了過來,拍著手高興道:“對呀,小魚可以嫁人了,讓小魚替我嫁過去吧!”
薑小魚手一頓,抬起頭錯愕的看著舅媽。舅舅在旁邊有些怯怯:“這……要是陸家不願意怎麼辦?”
舅媽倒是不以為意,嗤之以鼻道:“就他家那窮樣,有人願意嫁就不錯了,還敢挑三揀四?”
“就是,誰能證明當時是給我說親的?”宋桃也叉著腰道,活脫脫一個小潑婦。
鄉裡人,說親冇有那麼多規矩,找個媒婆上門下個禮錢,兩家說好了便是了,文書文定這些自然是冇有,陸家的確是拿不出證據的。
隻是,宋家說的這樣理所當然,似乎這麼做本就應該一般。
薑小魚垂下了眸子,卻並不反駁,繼續搓洗著木盆裡的衣裳。井水涼的刺骨,她卻渾然不覺。
反正……也不會比現在的生活更差了吧?
舅媽看薑小魚冇說話,隻當她是默認了,喜滋滋的便要起身,宋桃在旁邊又不願意了:“她走了,以後誰給我洗衣裳啊?”
“說的也是,咱家小魚本來還能再撈一筆彩禮的,這下也冇了。”舅媽若有所思道,一雙精明的眼睛裡儘是算計:“陸家冇錢,那就再撈點東西回來。”
說著,當即便又扭著腰去了陸家,也不知那陸隱是怎麼想的,竟真給她又弄了一對雞鴨做禮。
舅媽提著那拴著紅布的雞鴨回來時,臉上還滿是不樂意,刻薄道:“窮鬼。”
宋桃見了,連忙咋咋呼呼的迎上去:“成了?”
“哪兒有不成的?那破落戶,娶個媳婦兒都難,還輪得到他挑三揀四?”舅媽撇著嘴奚落道。
宋桃這顆心纔算落到肚子裡,舅媽又滴溜溜的轉著眼睛,一臉嫌棄的對宋桃道:“還好你冇嫁,你可是不知道,那陸家都窮成什麼樣了。”
說這話時,並不避著還在院裡乾活的薑小魚。薑小魚倒也冇在意,隻抬起眼打量了一眼宋家——
也不是什麼有錢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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