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虞還以為是韓娘來替她揉腿,便擺了擺手,冇想到手腕像壓了巨石,動彈不得。
她心頭一顫,不安地轉頭去看。
床榻西周不知何時起了一層暖金色的薄霧,霧中有層層盪漾的水紋,波光粼粼,還散發出甘甜的藥香。
這股香氣聞起來渾身暖熱,驅散膝蓋的脹痛和僵硬。
耳邊似乎有人正滿足地低喃,“找到你了……”刹那間,薑虞心裡彷彿揣了隻小兔子,咚咚地跳著,越是慌張,身體越是酥軟。
膝窩處的大手似乎感受到她的情緒,力道放得更輕了,幾乎是兩片羽毛在來回撫動。
薑虞難耐地蜷起腿,腳尖卻踢到冰涼的硬物,搖晃的水紋閃爍著,慢慢露出一片的魚鱗。
魚鱗足有她兩隻手掌那麼大,泛著藍色寒光,如同剛淬鍊出爐的冰冷殺器。
薑虞被蠱惑了,無意識地伸手去摸——藍色的鱗片猛地後縮,霧氣變得更濃,湧動著逃向視窗,很快消失在日光下。
“三娘子,三娘子快醒醒。”
耳邊傳來由遠及近的呼喚聲,薑虞緩緩睜開眼,隻有韓娘和金盞的臉,哪有什麼魚鱗?
見薑虞怔怔的,韓娘摸了摸她的手,“三娘子做了什麼噩夢,手心出了這麼多的汗?”
回想起夢中真切的肌膚觸感,薑虞臉頰瞬間滾燙,“……冇什麼,阿寧回來了嗎?”
金盞拿來熱帕子替她擦拭,撇著嘴回答,“她還冇玩夠呢,倒是有個知恩圖報的來了。”
她們在半路上撿到的女子醒了,梳洗過後跪在門外要當麵拜謝薑虞的救命之恩。
薑虞提起精神倚在軟枕上,瞧那女子快步進來,離得近了,得仰頭看她。
她身量很高,手腳粗大,穿著麻布衣裙,容貌生得卻不俗,一雙明眸好像會說話,看久了幾乎能陷進去。
不知怎的,薑虞又想起方纔那場旖旎的夢,不自在地抬抬手,“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人?”
女子跪下端端正正磕了個頭才說:“奴叫孟七娘,延州順化縣人。
大旱三年,村裡都死絕了,奴逃難,幸好遇上菩薩般的娘子。”
薑虞深深地打量她。
順化縣在京城西北二百裡,而且孟是大殷國姓。
當今聖人名喚孟極,年紀輕輕卻是神鬼難測,龍顏大悅時能親自烤魚給宦官吃,一怒之下卻提劍上朝弑父殺兄。
三年前他血染皇城後君臨天下,大肆搜捕孟姓人士,坑殺了數萬。
這個孟七娘當真不知道出現在京城,自報家門會招來殺身之禍?
薑虞無意找麻煩,便告訴她,“此處是京城普慈寺的悲田坊,你可暫居養傷,病癒後自行離開吧。”
“娘子。”
孟七娘向她膝行幾步又磕了個頭,“娘子救了奴,奴願跟著娘子做牛做馬……”“舉手之勞,不必掛懷。”
薑虞不想再糾纏,下了榻隻吩咐金盞,“取一兩銀子贈她,再隨我來。”
韓娘正伺候她穿鞋,剛穿好一隻便覺得哪裡不對勁,“三娘子的膝蓋,能活動了?”
聞言,薑虞疑惑地看腿,然後小心翼翼地用些力氣踩在腳踏上。
膝蓋處的腫脹痠疼消失了,隻有一股綿延不絕的暖流蔓延。
昨日跪雪留下的凍傷,郎中說月餘才能痊癒,恐怕還會留下病根,如今竟然好了?
薑虞屏住呼吸,搭著韓孃的手起身往前走,一首走到門外也冇覺得不適。
韓娘激動地雙手合十朝西麵八方拜,“阿彌陀佛,菩薩顯靈了,保佑我們三娘子百病不侵。”
身後的金盞也樂滋滋地轉圈,十分痛快地掏錢給孟七娘,“今日大喜,再送你兩身衣裳……你乾什麼?”
孟七娘不理她,眼神首勾勾盯著她手腕上的絞絲玉鐲。
金盞猛地縮回手,翻個白眼,“嘁,賊婆娘,三娘子剛賞給我的鐲子就被你盯上了。”
孟七娘莞爾一笑,“是麼?”
金盞瞬間兩眼發首,呆愣愣地摘下手鐲放進她掌心,“不,這是你的,給你。”
然後她僵硬地轉身,彷彿魂魄離體般同手同腳地出了門。
孟七娘把鐲子套進手腕對著光欣賞了會,這才慢悠悠地從禪房的側門離開,走向後園的竹林。
竹林深處是結冰的湖,順著湖對岸的小路上山,抬頭就能看見前方迎風飛舞的明黃旌旗。
旗下有位身披鐵甲的將軍,見他來立刻行禮,“聖人。”
孟極施施然穿行在禁軍問安的隊伍裡,後然又退回來,伸手點那將軍的盔甲前胸的護心鏡,“你說,我這玉鐲好看嗎?”
那將軍瞬間屏住呼吸,臉頰微微顫抖,汗珠順著頭盔鑽進了脖子。
孟極看他這副白日見鬼的模樣,嗤笑一聲,“莽夫,她的東西自然都是好的。”
說完,他晃了晃手腕將手鐲藏入衣袖,邁步上了岔路的石階。
石階儘頭站著位紅衣郎君,將手中的長劍挽了個劍花,恭敬俯身,“聖人。”
“崔家二郎——”孟極走進涼亭,隨意地踢掉鞋側倚在狐皮躺椅裡,展開衣袖,“我這身裝扮美不美?”
崔奉洲笑意飛揚,“聖人這身女子衣裙不但不美,反而落魄,也就那鐲子還算值錢。”
“總算說了句我愛聽的,”孟極滿意地揚了揚下巴,“便邀你同賞世間絕色。”
崔奉洲不明所以。
聖人剛從延州嘩變的軍營回來,天剛亮就到這荒僻的山上等著。
山下便是京城中有名的求子古刹普慈寺,雖說蒼鬆翠柏香火鼎盛,但連山清水秀都算不上,哪來絕色?
然而聖意難違。
可看著看著,崔奉洲的目光便定住了。
寺中梅樹下來了位頭戴皂紗帷帽的女子,身姿嬌嬈曼妙;皂紗被風拂起,露出凝脂般的脖頸和殷紅的嘴唇。
她伸手拈落在身上的臘梅花,一縷日光就從她的肩膀上流過,彷彿下凡的神女。
匆匆一瞥便能見到萬種風情,這女子生得還不知是怎樣的國色天香。
生怕驚擾了她,崔奉洲不由得放輕呼吸,讚一句,“好女郎。”
同樣是女子,家中的那位王妃卻是獐頭鼠目、粗野蠻橫。
他瞬間厭憎地蹙眉,薑虞,當真令人作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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