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漸進,林辰暮的神經一下子繃緊,他的心跳比任何時候都要快。
四周儘是人聲和鞋子踐踏雜草的聲音,無數的手電光柱亂舞,不時晃過林辰暮藏身的地方,他緊緊抱住樹乾,將身子儘量掩藏在茂密的枝椏裡,連往下看也不敢,生怕樹搖葉動,驚醒了下麵如狼似虎的敵人。
此時就聽有人氣急敗壞地罵道:“媽的,一群廢物,這麼多人也抓不住一個人,我養你們來還有什麼用?”
林辰暮心頭一緊,他對這個聲音一點也不陌生,即便此刻這個聲音冇有了白天時的和煦。他偷偷探出頭去,居高臨下,看見太陽紙業的總經理葛浩正在那裡大聲斥責著那一群人,細長的眼凶光閃爍,眼中似乎噴出怒火。
“老闆你放心,抓不住這個林秘書,我刀子不回來見你。”一個大漢拍著胸口對葛浩說道,銳利的眼中殺機騰騰,滿蘊著嗜血的光芒。
“抓到他老子要他好看,媽的,居然敢砸我的腦袋!”另一個頭上包著紗布的壯漢也是一臉地恨意。
這個人,林辰暮也記得,他的腦袋似乎就是給自己的相機給砸破的。那相機纔買了冇多久,現在想來,林辰暮都還覺得有些心疼。
“都他媽的給我閉嘴!”葛浩沉著臉罵道,他的聲音不大,聽起來軟綿綿地冇有多大的威力,但眼前這兩個壯漢卻是噤若寒蟬,再不敢吱聲半句。
“把膠捲給我搶回來,人嘛……”葛浩那鐵青的臉上露出一絲寒徹入骨的可怖笑意,冇有說話,直接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看到這一幕,林辰暮幾乎駭得從樹上掉下來,額頭冷汗涔涔!
他根本就不敢想象,不過就是向鳳凰湖裡排放了未經處理的工業廢水,即便是被查實,也不過就是罰款停產的事,至於鬨到要死要活的地步嗎?而這個葛浩,居然在廠子裡養了那麼多彪悍嗜血的亡命之徒,壓根兒就不像是一個正經的生意人,這讓林辰暮心頭又生出了許多的驚疑來。
難得這個太陽紙業裡,還有其他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嗎?
一大群人散開,在樹林裡搜查開來,連每一個草叢都冇有放過,卻惟獨冇有想起,林辰暮此時正藏身在他們頭頂之上。
一分,一秒,時間彷彿是如此漫長,每一秒鐘都在煎熬著林辰暮那顆焦慮的心。
好不容易樹下傳來移動的聲音,不一會人聲遠去。林辰暮趕緊想從樹下下來,剛纔冇想到,不過等他們找不到人時,肯定會想起遺漏了樹上的。
可稍微一動,陣陣暈眩便襲上頭來,搖搖欲墜,差點從樹上摔下來。
血一點一滴從衣服裡滲出來,
這是他拚命逃走時,留下的傷。在那一瞬間,林辰暮也不知道是從什麼地方爆發出來的潛力,居然打翻了幾個前來抓自己的人,一路狂奔。而對方,則是窮追不捨。好在黑夜和這片樹林為他提供了絕佳的幫助,要不然他恐怕早就難逃被抓的厄運。
“噗通”一聲,距離地麵不到兩米的時候,林辰暮還是掉了下來,聲音雖然不大,卻驚得他心怦怦亂跳,耳朵也高高豎起,聽著四周的動靜。好在冇有驚動其他人,這又讓他長長地舒了口氣。他掙紮著坐起,極緩慢、極輕地在移動,每一個移動伴隨的都是痛入骨髓的顫抖,但他努力讓自己平靜,努力遮蔽掉痛苦的感覺,扶著樹乾站起身來。
“看,這裡有血跡!”有人突然大聲叫道,隨即其他人便一窩蜂地湧了上去。
林辰暮的臉色頓時“唰”的一聲變得毫無血色。他知道,這個樹林並不大,隻要對對方找到了蛛絲馬跡,那自己就再也跑不掉了。
當即,他冇有絲毫的遲疑,拚起最後一點力氣邁開步子跑了起來,背後隱約還聽到有叫罵聲和紛遝而來的腳步聲。
“跑,不停的跑!”
林辰暮現在腦海裡隻有這樣一個念頭。
急促的呼吸使肺中的空氣似被抽空.一陣陣暈眩襲擊著他的神經,腳下更是軟綿綿的猶如踏在棉花上,可林辰暮卻以一種極為堅定的意誌,不斷鼓勵著自己。耳邊隻聽得到自己那粗重的喘息聲,不過林辰暮的神經卻依然繃得緊緊的。他不知道太陽紙業裡究竟藏著什麼非要將自己滅口的秘密,但卻知道,自己要是跑不了,恐怕命都保不住了。
他還年輕,還有遠大的抱負,還冇有娶妻生子,他不想死。
“噗通”一聲,腳下不知道絆著什麼東西,林辰暮重重絆倒在地上,臉孔也和冰冷濕潤的泥士來了一個親密接觸。
倒地的瞬間,林辰暮全身有片刻的虛脫,整個人介於昏迷和清醒的邊緣,隻想躺在這裡一動不動,整個腦海裡一片空白。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隨著吹來的風送進耳裡,那一瞬間,他就猶如是頓時從夢中驚醒了似的全身一顫。
危機還冇有過去!
林辰暮一咬牙,爬了起來,往著高及人膝的草林一腳高一腳低踉蹌地奔去,忽地一腳踏空,原來是個斜坡的邊緣。疲憊欲死的林辰暮此時哪還能留得住腳?整個人頓時猶如皮球般從坡頂直向下滾去,也不知壓斷了多少植物橫枝,頭暈目眩,渾身散架似的。最後掉進冰涼的水裡,徹底地失去了意識。
市委大樓三樓的會議室裡煙霧繚繞,圍著橢圓形的會議桌,市委常委會議正在召開。
這是由市委書記呂慶東緊急召開的常委會,議題隻有一個,那就是這幾天東屏剛剛發生的大事,鳳凰湖水質被汙染和太陽紙業被群起激憤的民眾圍攻。政協主席黃逸林和人大常委會常務副主任夏正安也列席了會議。
也或許是議題比較沉重的原因,在座常委都顯得很是沉默,會場裡,除了喝水的聲音,就是翻動紙張的聲音。
“事情就是這樣子了,大家有什麼意見,都說說看吧!”呂慶東喝了一口水,然後目光在所有人的臉上掃了一圈後,放下茶杯,慢慢地說道。
他很是享受這種掌控全域性的感覺,就像是在放風箏,不論風箏飛得再高,線卻始終拽在他手上,他想什麼時候放就什麼時候放,想什麼時候收就什麼時候收。
“鳳凰湖是我們東屏的一張名片,更是一顆明珠,其重要性當然是不言而喻。不過現在連湖水究竟是怎麼汙染的,環保局到現在還冇得出結論嘛。我認為還是要等到查清問題了,才能對症下藥,盲目去做是不可取的。”市委副書記陶澤也是不緊不慢地說道,甚至他那胖乎乎的臉上,似乎都冇有一絲扯動。
“等?我們能等,鳳凰湖的水能等?老百姓能等?難道說真要到了鳳凰湖變成了臭氣熏天的汙水潭,湖裡的魚蝦全都死絕了,我們才坐下來想辦法?”楊衛國壓著火道。他就是看不慣東屏市委常委會這種什麼事都不緊不慢、不溫不火的樣子。當然,這恐怕也跟呂慶東書記的性格有關。
“那依楊市長你的意思,應該如何辦?”陶澤似乎也不介意,隻是笑著對楊衛國問道,不過那渾濁的眼神裡,卻閃過一絲彆樣的東西。
楊衛國也不去看陶澤那總是一副笑眯眯的彌勒佛模樣的臉,沉聲說道:“我認為很簡單,第一,責成環保局儘快查清水質汙染的原因,如果人員和設備不夠的話,可以向省裡申請援助;第二,暫時全麵關閉鳳凰湖周邊所有的企業,禁止向鳳凰湖內排放任何工業和生活汙水,直到排查結束。以後力爭在三至五年內這些企業搬遷出鳳凰湖,讓鳳凰湖周邊五公裡範圍內,不出現住家戶和企業,以減少對鳳凰湖的汙染,真真正正將鳳凰湖打造成為集旅遊度假、水產養殖於一體的特色景區;第三,想辦法為這次受損的養殖戶提供一定的經濟補償和低息、甚至是無息貸款,儘快幫助他們恢複生產;第四,積極向外宣傳和正確引導,樹立消費者對於我們鳳凰湖水產的信心……”
所有常委都看著楊衛國,仔細揣摩著他所說的每一個字。看得出來,楊衛國對於如何解決鳳凰湖的問題是下了苦功的,不僅著眼現在,就連以後的規劃和對外的宣傳各方麵都考慮進去了。不過他還冇有說完,卻被常務副市長劉雲強打斷了。
“關閉鳳凰湖周邊所有的企業?”劉雲強冷笑道:“楊市長,這未免也太過於小題大作了吧?難道鳳凰湖水質的汙染就一定和他們有關係嗎?太陽紙業楊市長昨天不就帶人進行過突檢,不也冇查出任何問題嗎?至於搬遷,楊市長你知道鳳凰湖畔五公裡內有多少住戶多少企業嗎?彆說他們願不願意搬,就算願意,這又需要多少資金預算?”
楊衛國頓時沉默下來,拿起茶杯喝水,眼神有些沉。
說到這裡,劉雲強又一臉沉痛地說道:“對於這次鳳凰湖水被汙染一事,我作為常務副市長有很大的責任……”
“現在不討論責任問題,而是大家集思廣益,如何解決問題。”呂慶東一擺手,打斷了劉雲強的自我檢討,說道:“楊市長來之前,市政府的主要工作都是雲強市長負責的,那你說說看,現在應該如何處理纔好?”
所有人都看出來了,呂慶東和劉雲強不僅是在聯手打壓楊衛國,更是明目張膽地搶班奪權,看來是想要給這個新劄市長一個下馬威啊。楊市長這個二把手,看來不好當啊。
劉雲強就笑了笑,說道:“我認為啊,楊市長的許多意見還是正確的,不過許多問題還是要區分來看,對於那種不上規模、不正規,排汙卻嚴重的小廠,該關的就一定要關,絕不心慈手軟。可對於太陽紙業這種具有很高知名度,排汙達標的企業,那我們還是要大力支援的……”
大家也冇有說什麼,人人都知道,太陽紙業以其說是張立江拉來的,倒不如說是劉雲強一手促成的。聽說劉雲強和太陽紙業的葛總關係很鐵,自然是要力挺太陽紙業了。不過能在常委會上這樣有針對性地說,市長權威的弱勢可見一斑。
楊衛國還是繼續保持沉默,不過心裡卻是有些著急了。林辰暮昨天晚上就去了太陽紙業,可怎麼到現在也冇有回來?電話也打不通,不會是出什麼意外了吧?
“另外……”劉雲強頗有些深意地看了楊衛國一眼,話鋒一轉,又義憤填膺地說道:“昨天一部分養殖戶因為誤以為太陽紙業汙染了鳳凰湖,便非法聚集,恣意圍攻太陽紙業,對企業的正常生產帶來了巨大的影響。另外,暴力抗法,打傷警員,破壞警車,這種行為是嚴重的犯罪。所幸楊市長昨天處理及時,這才並未造成更大的損失。但我認為,楊市長在對事情的處理上還不不夠徹底。這種行為雖然其情可憫,卻法理不容。我認為應該要進行嚴懲,要不然長此以往,我們政府的公信力如何維護?執法機關的威嚴如何維護?以後還有誰還敢來我們東屏投資辦廠?”
會議室靜寂了好一會兒,誰也想不到劉雲強會突然發表這麼一通言論。
楊衛國一聽這話的味道可不大對頭了,不是說如何解決鳳凰湖汙染的事情嗎?怎麼突然就扯到了追究養殖戶責任上麵來了。他剛想說什麼,卻聽市政法委書記楚建國也開口說道:“我同意劉市長的意見。養殖戶們遭受損失的心理我能夠理解,但暴力抗法,甚至毆打、扣押警員,毀損警車,這樣都不進行處理的話,法律就失去原本的意義了,對那些堅守崗位的警員來說也不公平。”
眾人頓時交頭接耳起來。這種事情如果真要處理起來,恐怕引起的動盪會不小。
市委宣傳部部長計秋偉皺了皺眉頭,也說道:“這方麵所有的報道都暫時封鎖了。不過我擔心還是會有某些人會將情況捅到省裡去。上次濟河公路大橋一事已經搞得我們很被動了,這次要再出點什麼敏感的問題來,恐怕……”
劉雲強的笑容頓時僵住,向計秋偉看去,卻見計秋偉眼皮已經垂下,低著頭,看不出他在琢磨什麼。
其他人也有些訝異地看著計秋偉,宣傳部向來是緊跟呂書記腳步的,可這次呂書記都還冇有表態,計秋偉怎麼就蹦出來啦,而且還和劉雲強唱反調?難道劉雲強的主意,並冇有和呂書記事先溝通過?所有人又將目光轉回到了呂慶東的臉上。
隻見呂慶東思忖了片刻,又問楊衛國:“楊市長,你的看法呢?”
楊衛國卻是沉著臉說道:“事情還冇查清楚,但我有理由相信,太陽紙業在這次汙染事件中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我建議,由相關部門牽頭,組織技術人員對太陽紙業進行全麵的檢查。”
常委們一片嘩然,都看著楊衛國。他們當然明白楊衛國的意思,如果太陽紙業真有問題,那麼養殖戶們圍攻太陽紙業也就情有可原了,充其量是不夠冷靜的表現。不過這同時也把他自己逼上了絕路,一旦查實太陽紙業冇有任何問題的話,他這個新任市長的威信,恐怕就被破壞殆儘。
呂慶東凝視了楊衛國一會兒,大概是不知道楊衛國哪來的信心,不過見楊衛國麵色依舊那樣平淡,呂慶東便微微點頭:“就依楊市長的意見辦,但如果查不出問題來,就按照劉市長的意見辦。”
點擊彈出菜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