冇有人能回答陳氏的話。
梓蘭是不知道,她一直待在陳氏身邊,哪裡會知道外麵是個什麼情況?而來回話的管事媽媽則是不敢說,生怕說了之後,本來就在氣頭上的陳氏又要罰她一頓。
於是屋子裡靜悄悄的,誰也冇有回答陳氏的話。
不過很快又有人過來了。
是有人見陳氏一直冇有吩咐,外麵則鬨得越來越厲害,待不住了,便過來問陳氏該怎麼辦?
陳氏自己這會都弄不清楚現在是什麼狀況,她哪裡知道該怎麼辦?本來以為徐家過來是求著他家不要退親的,畢竟現在燕京城那麼多雙眼睛看著,這種事又事關兩家的臉麵,自然是不好拿到檯麵上來說的,那麼兩家必然是悄悄來往。
她派人去徐家要回庚帖不也是暗地裡去?
說到底這事傳出去他們家也冇什麼好臉麵,所以無論陳氏麵對徐家的時候多麼高傲張狂,但她打心裡並不想把這事鬨大。
要不然她大可以派人在燕京城到底說,敗壞徐雲葭的名聲,逼著徐家跟他們家退親。
誰想到徐家根本冇打算悄摸著來!
不僅來了那麼多人,居然還在他們門前敲起鑼,這是想做什麼?鬨不明白現在的情況,陳氏擰著眉坐在椅子上沉吟半晌,到底還是起來了。
“走,去看看他們到底要做什麼!”陳氏說完便徑直起來出去了,梓蘭和管事媽媽連忙跟上,要出去的時候,陳氏想到什麼又多問了一句:“李媽媽還冇回來?”
這倒是能回答。
來回話的管事媽媽弓著腰恭順回道:“還冇。”
“她到底在做什麼?”陳氏皺了眉,臉上的表情也逐漸變得不好看起來,“派出去要庚帖,現在人都到家門前了,她還不知道在哪。”
梓蘭上前扶著陳氏的胳膊哄慰道:“想必是徐家的人瞞過了李媽媽的耳目,您先彆急,不管徐家要做什麼,在咱們自家門前,總由不得他們逞臉耍威風。”
這話正貼陳氏的心。
她難看的臉色又好看了許多,冇再說什麼。
主仆一行走到大門那邊,果然跟來人傳的一樣,外麵鬨得厲害。
除了徐家來的那些下人還有不少眼熟的下人,都是旁邊幾個府邸的,這會正湊在一起竊竊私語看他家的熱鬨,身後一排穿著徐家衣服的家丁則敲著鑼。
那鑼聲震得人耳朵發麻,讓人隻這樣聽著,太陽穴就忍不住突突直跳起來。
陳氏臉色又變得難看起來,她先是掃了一眼自己府裡的下人,這些不中用的東西,彆人都鬨到家門前了,他們還龜縮在這邊!
府裡的下人都怕她,一個個被她看得都低了頭,不敢吱聲。
陳氏心裡有氣,但這會不是斥責他們的時候,她向來主張“有事關上門再處置,不讓外人看笑話”,便隻能先忍著氣。
外麵那些人因為她的出現,聲音倒是少了不少,不過看過來的眼神卻一點都冇少。
什麼樣的眼神都有。
平日哪有下人敢這樣看她?她是養尊處優的陳家嫡女,又是信國公府的二夫人,雖然她的丈夫並冇有承襲國公府的爵位,可她兒子是公府世子,也是下一任信國公。
平時她出去,彆說這些下人了,就連他們的主子都不敢拿這樣的眼神看她。
心裡燎著一把火,陳氏強忍著怒氣冇有發作,依舊保持著素日裡那副雍容華貴的貴婦人模樣,看向迎麵走過來的羅媽媽。
甭管她心裡有多不高興,陳氏表現出來的還是跟冇事人一樣,就好像兩家之間並無齷齪,她也冇讓人逼著徐家跟他們退婚,眼見羅媽媽走近,她還揚起一張笑臉同她說道:“我聽下人說外麵有人敲鑼,還納悶,這好端端的,誰那麼糟心,往人門前敲鑼,冇想到居然是羅媽媽你。”
她麵上含笑,語氣無奈:“你也是,有事過來直接進府就是,派人敲鑼做什麼?這也虧得是在我家門前,要是在彆人家,準得拉著你去見官。”
她半開玩笑一句後,見羅媽媽並不出聲,隻斜乜著一雙眼睛似嘲非嘲看著她。
被人這樣看著,就像是當著眾人的麵被一個低賤的老奴狠狠打了一巴掌,陳氏臉上的笑逐漸有些難以維持下去,心裡也越發不滿,被梓蘭輕聲提醒了一句,方纔收斂情緒繼續跟羅媽媽笑說道:“好了,不說了,我知你來,特地讓人在府裡給你沏了一壺好茶,走,我們進去說。”說完乜著一雙眼看向身後的梓蘭,“還不去扶著點羅媽媽。”
梓蘭忙應了一聲。
梓蘭是她的大丫鬟,跟李媽媽一樣都是她的左膀右臂,陳氏這樣做也算是給足了羅媽媽麵子。
不知道徐家今日這樣大張旗鼓到底要做什麼,但不管做什麼,進府說是最好的。
進了府就是她的地盤,也不用怕彆人看著。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陳氏這顆心忽然跳得有些快,咚咚咚的,跟打著鼓似的,眼皮也在開始慢慢抽搐起來,她很少有這樣的時候,可每次出現這樣的情形都代表著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
第一次就是三年前西院那個小畜生中了童試。
那日有人往家裡來報喜訊,敲鑼打鼓的腰間還繫著紅綢,看見人就高聲喊道:“快請裴相公出來,高中了!”她雖然早知有卿本事,這種童試自然不在話下,但還是喜不自勝,被家裡外頭的人道著恭喜,陳氏覺得自己的腰板都挺直了不少,她笑著打發人送了厚厚一包封紅過去,當人的辛苦錢。
那日家裡前前後後圍了一通,旁邊幾個府邸也都過來看熱鬨,都在等著看有卿中了第幾名,哪想到那人接過封紅笑著打開手裡的長條,報得卻是“順天府裴鬱裴相公中丁酉科童試第二十七名!”
陳氏當時臉上的笑立刻就凝住了。
那是她生平頭一次在外人麵前變了臉,其餘裴家人也一樣,冇有人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她甚至還冇忍住上前問了一句“你說的是誰?”
那人似乎也有些不耐煩,但看在懷裡揣著的那一份封紅上麵,還是重新說了一遍:“順天府裴鬱裴相公中丁酉科童試第二十七名,怎麼,這位裴相公不是你們家的人?”
掃了一眼住址又道:“就是你家的啊。”
最後還是有卿上前打了圓場,拿了來報信人手裡的字條,溫和地把他送了出去。
雖然之後又有人來報了捷訊,甚至有卿的名次比那小畜生還要高,可陳氏心裡還是不痛快,她是怎麼也冇想到那小畜生是怎麼高中的,連學都冇上過,居然揹著他們偷偷去考了試,竟然還真的讓他高中了!
好在老國公並冇有因此而厚待這位小畜生。
家裡也冇什麼變化。
冇想到三年過去,那時的感覺竟然又出現了。
心裡莫名有些發慌,陳氏總覺得是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了,她下意識想讓梓蘭快點扶羅媽媽進去,可還不等她開口,麵前的羅媽媽便笑著拂開了梓蘭的胳膊,她看都冇看梓蘭,而是直視著她的眼睛說道:“二夫人客氣了,老奴今日過來就是受主家的吩咐跟二夫人說幾句話,不用特地進府說。”
陳氏看她這樣,那種心慌的節奏霎時變得更快,她心裡隱約覺得自己有可能猜錯了,徐家這樣的做法和態度哪裡像是來討和的,更像是……
可怎麼可能呢?徐家真捨得退親?
何況要是真退親,徐家那對父子怎麼一點動靜都冇有?就他們過往時候維護徐雲葭的樣子,這會不應該直接鬨到她家裡來?而且這羅媽媽笑吟吟的,一點氣都冇有,哪像是退婚的樣子?
不對!
這太不合常理了!
可如果不是為了退婚,她這樣過來他們家鬨又是要跟她說什麼?
陳氏心裡百轉千回,麵上倒是一點情緒都冇露,依舊笑吟吟的,還主動上前去挽羅媽媽的胳膊,一派親昵的模樣:“瞧你,有什麼話,我們不能進去說?你大老遠過來又在這大太陽底下曬了那麼久,不渴不累?屋裡好茶好果子候著,我們大可以進去坐著慢慢說,何必在這曬太陽。”
不管是因為什麼,陳氏都不能再放任徐家繼續這樣下去了。
她得自己掌控局麵纔不會有這種慌亂的感覺。
她知道羅媽媽的命脈在什麼地方,跟徐家父子一樣,這些徐府的下人最看重的便是徐雲葭,她便故意乜了一眼後麵,壓著嗓音與羅媽媽說道:“這麼多人呢,你可是雲葭的乳孃,不替自己考慮,難道也不替雲葭想想?彆讓人平白看了笑話。”
她這是在提醒羅媽媽彆忘了雲葭的臉麵和名聲,冇想到這句話正好戳中了羅媽媽的心雷,剛纔還笑眯眯的人,這下立刻沉了臉,她直接甩開了陳氏的胳膊。
羅媽媽力氣大,這一甩,直接把陳氏甩了幾個趔趄,差點摔倒。
“夫人!”
梓蘭等人變了臉,連忙上去攙扶。
等陳氏站穩後,梓蘭語氣緊張問道:“夫人,您冇事吧?”
陳氏冇回,而是一臉不敢置信的神情看向羅媽媽,她怎麼也冇想到羅媽媽竟然敢這樣對她!她這輩子活到這把年紀還從來冇這樣丟過臉,尤其敢這樣對她的竟然還是一個乳孃,一個下人!
陳氏心裡怒不可遏,臉上裝出來的那一點溫和也一絲都看不見了,站穩後,她抬手扶了一把衣袖,想以此來撫平自己暴怒的情緒,可手還是下意識在發抖。
那是她在極力抑製自己的怒氣。
“羅氏!”
她深吸一口氣後,沉著嗓音質問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陳氏身邊的人此刻都嚇得兩股戰戰。
羅媽媽卻不怕她。
她早就看陳氏不順眼了。
她是真冇想到人變臉能變這麼快,以前上趕著要她家姑娘快點嫁過來,每次見到她家姑娘都噓寒問暖,一副好婆婆的模樣,誰想到現在就跟見了瘟疫似的,急吼吼就要退親,一點往日的情麵都不顧。
既然如此——
那就你做初一,我做十五,誰也彆有好果子吃!
羅媽媽並不害怕。
彆說她一把年紀了,根本無所謂有些東西了,就說她身後還站著國公爺和姑娘。剛纔國公爺可是特地發話了,就得讓全燕京城都知道姑娘和他們裴家退親了纔好,既然裴家那麼想退婚,那就鬨得人儘皆知,讓所有人都知道是他們徐家主動跟他們裴家退的親。
免得日後說道起來還當他們姑娘有什麼不對的。
看著麵前那個明明已經暴怒卻還在極力剋製自己脾氣的陳氏,羅媽媽嗤笑一聲,她冇立刻說話,而是抬手掃了一下前襟和剛纔被陳氏碰到過的胳膊,跟沾了什麼臟東西似的,眼見陳氏臉色越來越難看,她方纔嗤聲說道:“這不是該問您嗎?”
“老奴倒想問問,您想做什麼呢?”她說話的時候,抬了手,身後那些惹人厭煩的鑼聲終於停下來了,也讓她的聲音更加清晰地傳到眾人的耳中。
剛纔兩人說話因為有鑼聲的緣故並不能讓人聽真切,旁人也隻能靠兩人的動作來猜測她們聊得並不愉快,現在能聽到聲音了,一個個頓時變得神情激動起來,紛紛豎起耳朵側著身子想要聽聽她們在說什麼。
陳氏看著這個場景,暗道一聲不好,可等她想阻攔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羅媽媽嘹亮的聲音已經傳到所有人的耳中:“二夫人,我們徐家這麼多年可曾對不起你們裴家過!”
她一掃剛纔的強勢模樣,一邊裝出拭淚的動作,一邊哀聲叫道:“當初裴老國公跟我家老太爺為裴世子和我家姑娘定下這門親事,這麼多年,你我兩家往來不斷,我家姑娘更是日日守著規矩,待您如親母。”
“知道您夜裡睡不好,她變著花樣給您做香囊做藥枕,就是為了能讓您能睡個踏實覺。”她說到這,一頓,目光移到她的額頭,心裡頓時燎起一場火,聲音也更加沉了下去。
“您頭上戴著的抹額還是我家姑孃親自繡的呢!”
這塊抹額是上回陳氏生辰前姑孃親自給她繡的,用的是最好的綢緞,還是雙麵繡。
雙麵繡最考驗技法,何況還是這樣一小塊抹額,越小的物件越考驗功力和功底,也耗眼睛。那時羅媽媽心疼地勸道:“您每日要管家裡的事,本來就冇什麼時間休息,現在還要繡這個抹額,依老奴說,去買些東西就是,霍夫人的鋪子裡剛進了一批好東西,說是從海外運來的,都是新鮮名貴的。”
可姑娘卻笑著說:“伯母什麼都有,買來的東西哪裡看得出心意?冇事,也不用花多少時間。”
說著不用花多少時間,可姑娘還是足足繡了十日。
她是姑孃的身邊人,自然知曉姑娘待陳氏的心意,在昨日之前,姑娘是真的拿陳氏當長輩看,甚至連那位薑夫人,他們姑孃的生母都比不過陳氏在她心裡的地位。
也正是因為如此,羅媽媽才這樣氣憤,他們姑娘真是一片好心餵了狗!
陳氏一聽這話,手下意識扶到了抹額上,她臉色微變,倒是忘記這件事了。
羅媽媽看她這樣就知道她是根本冇把姑娘待她的那份好放在心上,她心下惱恨,當即更加疾言厲色起來:“您看來是忘了,那麼老奴再來提醒您一句!”
“知道您喜歡吃桃花糕,我們姑娘每年春日都會親自采摘桃花給您做桃花糕。您苦夏,胃口不好,咱們彆院最新鮮的一捧蓮蓬,哪次不是送到裴家孝敬了您?裴家每年冰的用度不夠,姑娘每次還會分出一部分自己的給您送過來。秋日裡,她還會做桂花糕、月餅給您送來,還有冬日,知道您喜歡吃梅子酒,她每年都會用最新鮮的雪水和枝上最新鮮的一樹梅子給您釀酒喝。”
她把這些年雲葭對陳氏做的那些事都一一在眾人麵前說了出來,不給陳氏任何反駁的機會,聲色俱厲:“就算親生女兒對自己的母親也就這樣了吧!”
“可您看看您都做了些什麼?”
“老奴是真不知道我家姑娘究竟做錯了什麼竟讓您這樣迫不及待要與我家姑娘退親!”
羅媽媽一邊哭一邊叫,全然不顧及自己的臉麵,怎麼慘怎麼來,即便最初是故意做戲,可想到姑娘這麼多年的付出,她還是悲從心來。
其實誰不知道裴家跟徐家退親的理由?
但羅媽媽這一頓嚷,倒讓旁人不由多看了幾眼陳氏,是啊,之前要好的時候,他們可冇少看見這位裴二夫人跟徐家小姐親近,好的時候更是跟親生母女一樣,現在徐家還冇出事就急著要退親,卸磨殺驢都冇這麼快。
一時間,眾人看向陳氏的眼神都帶了點不同的意味,有厭惡、有鄙視……
陳氏何曾被人用這樣的眼神看過?
還是這麼多人!
她心下一緊,臉色也跟著變了,顧不得在這個時候跟羅媽媽逞口舌之風,剛想讓人去拿羅媽媽讓她住嘴,可羅媽媽卻像是知道她要做什麼,退後一步後繼續大聲嚷叫起來:“您真要退親,我家也不會阻止,畢竟結親結親,結得是兩姓之好,要彼此不情不願也冇必要湊在一起。”
“可您是不是太過分了!”
“我家姑娘才暈倒,身體還冇養好,您就派李媽媽來我家搶裴世子的庚帖。”
“你說什麼搶——”
此時的陳氏被打亂節奏,哪還有平時的模樣?
眼見羅媽媽紅口白牙誇大其詞,她氣急,張口想反駁,可她一冇羅媽媽拉得下臉,二聲音冇羅媽媽嘹亮,纔開口就又被羅媽媽拔高的聲音壓著打斷了:“可憐我家姑娘啊,多好一個人,竟被自己當做親母一樣的人這樣對待,老天爺還有眼嗎?他要是有眼睛怎麼淨看著好人受欺負啊!”
羅媽媽是真的心疼雲葭,剛纔的假哭在這一刻也變得真情實感起來,她眼眶通紅,滾下眼淚,臉上的神情也變得哀慼可憐起來。
旁人看她這樣,也有些感觸。
徐雲葭在燕京城的名聲極好,他們也都知道徐雲葭的為人,這會紛紛替她打抱不平起來。
“裴家太過分了!”
“不說徐家還冇出事,就算真的出事,也冇有這樣卸磨殺驢的!”
“就算誠國公有錯,錯也不在一雙兒女啊,裴家行事未免太過薄涼了些。”
“徐姑娘多好一人啊,每次見到我們都客客氣氣的,每個月還會施粥送衣,現在居然被未來婆家這樣對待!”
“這位媽媽說得冇錯,就算真的要退親,也大可以慢慢來,可裴家居然趁著人姑娘暈倒還上門去搶庚帖,這也、也——太不是東西了!”
“裴家這樣行事,日後誰家姑娘還敢嫁進來?!”
這一時間。
信國公府門前全是在憐惜雲葭,而說裴家以及陳氏不好的。
羅媽媽聽著這些言論,心裡的悲慼總算是好了一些,她乜著一雙眼睛看著不遠處站在信國公府門前神情再無從前鎮定的陳氏,扯唇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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