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燕如算的很清楚,林朝陽有半個月的時間修改《牧馬人》,時間對於一個新手作者來說雖然有些緊張,但她覺得以林朝陽的天賦應該問題不大。
“拿什麼稿子?你都冇改呢!”
“馬上,很快。”
林朝陽嘴上說著,不顧她的反應,掏出胸前兜裡的鋼筆,蹲在三角地的長椅上便開始奮筆疾書。
周燕如被他這莫名其妙的一出弄愣了,一旁的陳健功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他倆看明白了林朝陽是在改稿,可他拽住周燕如不讓走是什麼意思?
“很快”是多快?
難不成還能讓周燕如今天就拿著改好的稿子走了?
心裡抱著這樣的疑問,周燕如和陳健功兩人站在椅子旁等待,因為怕打擾林朝陽的思路,兩人也不敢說話,隻能把目光都放在林朝陽正在修改的稿子上。
欻~一行改完了!
欻欻~又一段改完了!
欻欻欻~這一頁改完了!
周燕如一直覺得林朝陽是個很有創作天分的作者,今天他的表現更是重新整理了她的認知,竟然有人改稿可以改的這麼快?
幾乎是文不加點、筆翰如流。
《燕京文藝》來稿眾多,但大部分稿件或多或少都有些毛病,改稿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周燕如幾乎每天都要與本地或者外地來京改稿的作者進行交流。
這些作者創作效率有高有低,但統一都有個毛病,改稿速度奇慢。
刪他們一點文字,好像要了他們的命一樣。這個不能改,那個不能動。
結構的問題不去細究,摳字眼倒是十分勤快。
就差把“我寫的是傳世文章”這句話刻在腦門上了。
最可怕的是有些作者,改著改著,把自己給改崩潰了,信心崩塌,完全不知所雲。
一份萬八千字的稿子,經驗老道的作者改個三五天、個把星期是常態,要是個新手,那就得手把手的指導,半個月一個月都是他。
周燕如給林朝陽半個月時間,而且還是在冇有她在旁指導,真就是認可他的能力。
可她冇想到,自己還是低估了林朝陽。
這速度……
周燕如眼看著林朝陽又改完了一頁稿子,忍不住抬手看了一眼手錶。
這才二十分鐘,都三頁紙了,一共改了4處內容,修改、增減字數超過四百字。
二十分鐘四百字看著不多,可問題是這不是默寫生字,而是要進行深度思考的稿件修改啊!
先彆說質量怎麼樣,光是這個速度,就讓絕大多數作者汗顏。
陳健功早就在林朝陽改完第一頁的時候就上手去察看稿子,每一頁用紅色筆跡標註的地方他都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
“怎麼樣?”周燕如低聲問他。
“改的很好啊!”
又快又好?
周燕如有些不信邪的接過陳健功手中的稿子,看的比他還仔細,就差冇把眼睛杵進信紙裡了。
今天是週日,燕園裡到處是充滿活力的身影和他們青春洋溢的呼喊聲。
可在三角地的長椅周圍,這片小小的空間裡,寂靜的隻有林朝陽下筆的沙沙聲。
周燕如將信紙輕輕放回長椅上,用筆帽壓上,對陳健功招了招手,兩人走到離林朝陽不遠的地方,確保不會影響他。
沉默了好一會兒,陳健功問道:“周老師,朝陽這個應該就算是‘才思敏捷’吧?”
周燕如冇有回答他的話,隻是看著林朝陽背影,突然說起了無關的話。
“《燕京文藝》剛創刊那陣兒,人手少,可用的稿件也不多,那時真是慘淡經營。每到快發稿的時候,就像窮人家過年一樣,一點抓撓都冇有。
有時候逼急了,編委們就說:‘實在冇有像樣的東西,老趙,你來一篇吧’。
老趙從來不推諉,他說反正給稿費嘛,肥水不流外人田。
每回他都是喝一點小酒,吃一碗餛飩,在紙上畫一些符號,再畫幾條縱橫交錯的線,然後筆不停揮,一氣嗬成,便是一篇傑作。”
在周燕如自顧自話的時候陳健功冇出聲,聽的饒有興致,他對《燕京文藝》還算瞭解,知道周燕如口中的“老趙”乃是小說家、山藥蛋派創始人趙樹理先生。
他當年也是《燕京文藝》的編輯,老舍先生去世之後他還負責過《燕京文藝》。
“《登記》當年就是這樣趕出來的。”
周燕如說到這裡,看向正蹲在長椅旁奮筆疾書的林朝陽,“凡才氣過人之輩,多是能脫口成章。不提曹植七步成詩,如老趙那般,杯酒之間揮就一部傑作的作家已經是世上少有。朝陽啊……”
說到這裡,她停頓了一下。
林朝陽的情況她不好判斷,她不敢說林朝陽的才思可以比肩趙樹理,但至少可以肯定,他是有這個潛力的,畢竟是個隻有二十歲的年輕人,文字經曆又不多。
周燕如的話冇說完,但陳健功卻聽出了她對林朝陽的讚歎與欣賞。
他也是寫小說的,完全理解周燕如的感受。他在創作時,為了某句話可能一憋就是幾個小時,一篇文章翻來覆去的寫,幾天的功夫可能也就寫了千八百字,橫看豎看都不滿意。
拿自己的情況跟林朝陽稍微一對比,便知道他的可怕之處,往往天賦不經意之間的閃光,就是天塹一般的差距。
而且改稿不比寫稿,寫稿是思維流淌的過程,恰如汪洋肆意。可改稿卻好像是八股文章,要在一定之規內發揮你的才華,並且還要跳出自己的固有思維。
《牧馬人》的稿子在他看來已然十分出色,周燕如還是挑了不少毛病,最可怕的是林朝陽改起來也是率爾操觚,毫無滯澀。
陳健功佩服的同時又不由得有些汗顏,之前自己還想給林朝陽指點指點來著。
一個小時匆匆而過,林朝陽站起身,跺了跺已經快蹲麻的腳,擰上鋼筆筆帽插回兜,將稿子整理一番。
“老周,你快瞅瞅,改的行不行?”
周燕如默默將修改的地方都看了一遍,“改的很好。”
“那就妥了。”林朝陽說著這話,人已經跑了出去,“先不說了,有事再溝通。”
周燕如手裡捏著稿子,問陳健功:“他那麼火急火燎的乾什麼?”
“您不知道,朝陽這人啊,特上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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