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進覺得他一定是瘋了。
睜開眼,就見到滿臉溝壑、一頭白髮的母親,滿麵愁容地看著他:“我有一隻生蛋的母雞,你快……”
不等母親說完,範進打斷:“娘為什麼老了這麼多?”
“嗐!你還說!你自己去城裡鄉試,老孃在家裡餓了兩三天,還是親家嶽父給了一碗粥。這樣餓,一夜老十歲都有。”老太太本來有氣無力,抱怨起範進又有了精神。
“我去鄉試?”範進輕聲反問,想起老太太方纔的話。
一句他很眼熟的話。
於是,他以老太太的語氣接著說:“你快拿到集上賣了,買幾升米來煮餐粥吃……”
老太太打斷:“你還消遣你娘呢!還不快去!我已經餓得兩眼都看不見了!”
範進走出草棚,找到家裡餓得快走不動的母雞,一把揪住翅膀。
不換米了,宰了燉雞湯。
這狗日的日子,老夫不過了。
什麼破邪書,還消遣老夫,夢見三十多年前!
他要是回到十七歲,還慌個什麼!一寸光陰一寸金,年輕幾十歲,四捨五入掙到黃金萬兩。
書是假的,書上寫著中舉,自然也是假的。
範進狠狠地揪著雞脖子上的毛,舉起一把生鏽的菜刀。地上放著一個崩口的破碗,準備接雞血。
就在他準備手起刀落時,一陣“鏘鏘鏘”的鑼聲,震得菜刀落在地上,有氣無力的母雞猛地一陣翅膀、“咯咯”地飛走。
垂死病中驚坐起,嚇死雞了~~
三匹馬闖到範家的草棚前,三個官差下馬,拴好馬之後大喊:“快請範老爺出來!恭喜高中了!”
接下來的話範進已經聽不見……頂你個肺啊!做夢,又是做夢!
邪書又在消遣老夫,我就不信你個邪。
他迷迷瞪瞪地走著,不知道在哪裡跌了一跤,兩手黃泥、頭髮也跌散。最後,他迷糊中走到一個廟前麵,聽到周圍嘈嘈雜雜的聲音。
又像是在書上見過的話。
那一刻,油膩膩的巴掌距離他的臉隻有十分之一寸的距離。可是他知道,四分之一柱香後,巴掌的主人會誠惶誠恐向他道歉。
“不用打,我醒了。”範進深吸一口氣退後一步,用臟兮兮的手抹一把臉。
一夜中舉,少走三十多年彎路。
於是他從十七歲的少年,成了五十四歲的老夫。
老天爺還怪好的,待他不薄呢!
胡屠戶遺憾地收回手,不死心地問:“真的醒了?要不還是來一下清醒清醒?”
“我真的醒了。”範進又退後半步。
鄰居裡有一個笑道:“胡老爹煞氣重,還冇打上去就幫女婿治好病。你這巴掌下去,範老爺可以洗出半斤油。”
“去!彆瞎起鬨。”胡屠戶樂嗬嗬地說,“賢婿,你醒了就趕緊回去吧!報錄人還等著呢!”
鄰居又起鬨:“老爺這麼一走,不知道的還以為故意躲報錄人的喜錢。”
“幾個錢算什麼?”胡屠戶接過話,“我給你娘幾千錢,讓她打發報錄人。”
“胡老爹,你也闊氣啊!”鄰居們說。
胡屠戶昂首挺胸:“那是!我這麼一個舉人賢婿,以後難道還靠不上?”
範進木著臉,聽著這些似曾相識的話……邪書!邪書!休想壞我道心。
他到底是一夜之間變成五十四歲,還是夢到曾經的十七歲。
噫?
中間三十多年的記憶呢?被天狗吞了?
破題了。
是一夜之間變成五十四歲,四捨五入損失黃金萬兩。
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在眾人讚不絕口的“舉人老爺就是穩重”的聲音中,範進開始魂飛天外,旁觀自己的表演。
那個叫張靜齋的鄉紳到來,贈給他賀儀五十兩、東門大街一套三進三間的房子。
很快,又有人送田產、送店房,還有破落戶投身為仆求庇護的。
中舉,一夜暴富,少走三十多年彎路。
不管送什麼的,他都像書裡寫的一樣照收……這就是中舉之後的規矩,不收就是不識抬舉。
可是,他並不開心。
任誰突然老了三十多歲,都開心不起來。
他奮起反抗命運,是在搬進新家的第四天。
老太太猛然察覺眼前的一切都是自家的,歡喜得痰迷心竅,險些暈倒在地。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範進衝過來扶住母親,一連串輸出:“你做夢呢!都是假的!你兒子也是假的!”
老太太垂死病中驚坐起,又活了過來。
院子裡的老母雞憋出一個蛋,驕傲地“咯咯噠”跳上院牆。
一片雞飛狗跳之後,一切歸於平靜。
老太太每頓能吃一碗飯,還能走到集上路口的榕樹頭,跟一群老太太吹牛,看起來還能活很久。
範進冷笑,他戰勝了邪書。
任你奸似鬼,喝一盆老夫的洗腳水。
他不用像書中那樣守孝三年,當下揹著行李和書箱進京會試。
邪書已經消失不見,一切都像做夢一樣。隻有消失的三十多年記憶,告訴他這一切不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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