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空中紫霞落煥,七光交陳,景緻玄妙難言。
當中有十餘人徐徐降下,人人清風繞體,丹氣透華。
正中一位真人,道袍上繡著東海日升,背後一把青銅古劍,麵透寶光,長髯隨風飄搖,仙風道骨,一望可知。
正道諸人皆麵色微變,互相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慧海低宣一聲佛號,抬起兩道長眉,緩緩道:“原來是道德宗紫陽真人,失禮失禮。
啊,玉虛真人和太微真人也到了,真是難得一見啊。
三位真人仙駕所至,縱是這塞外蠻荒之所,也成仙山寶境。”
紫陽真人拱手為禮,含笑道:“慧海大師過譽了,我等道學尚淺,難當真人之號。”
其時道德宗隱為天下正道之首,於西玄山建太上道德宮,史有三千餘年。
道德宗另據洞天福地有三,主脈九支,支派六十,號稱道徒三萬,其勢遍及天下。
掌教紫微真人功參造化,道行圓滿,已有三十年未出太上道德宮一步。
據傳紫微真人再有百年之功,即可飛昇有望,至少也可得屍解之果,實已為當世正道第一人。
此次前來的紫陽真人、玉虛真人和太微真人皆為道德宗一脈之首,俱是當今頂尖人物,平素裡尋常人物要見上一麵也是千難萬難,今日竟然三位真人齊至,實是難得一觀的盛況。
且三位真人此行所攜十餘弟子修為俱都不凡,都是獨擋一麵之才,顯是有備而來,與諸派倉促行事、隻有離得最近的數人匆匆趕至大不相同。
此刻道德宗大舉前來,先機占儘,早已掌控了場中局勢。
三位真人同時出現在這蠻荒之地,來意若何,其實已昭然若揭。
隻是慧海仍然問道:“紫陽真人適才言道,今日乃貴宗大喜之日,但不知喜從何來?”
紫陽真人環視一週,方纔含笑應道:“這第一喜,即是我宗掌教紫微真人已於昨日辰時出關。”
眾人當下哄的一聲,又議論起來,就連慧海大師聞言也雙目大開,長眉無風而自動。
紫微真人閉關三十載,此番開關,實乃轟動諸界的一件大事。
早在真人閉關之時,即有傳言雲紫微真人此番清修,為的是那白日飛昇之法。
此時開關,想必已有所成,飛昇可待。
修行諸界自有史可載以來,最近一位修得飛昇之果的乃是清墟宮的青靈真人。
青靈真人自少時起即入清墟宮修行,史載他自幼聰穎,又有宿慧,對諸般道藏古經過目不忘,一遍成誦。
其有大毅力,能吃常人不能忍之苦;且有大決心,發願度天下迷人。
其後青靈真人道行日深,又積下功德無數,終得仙人指引,授予無上訣要,後苦修三十載,得飛昇而去。
青靈真人羽化去後,留下《上皇金錄》四卷,又有身前使用的法器用具若乾。
此時哪怕是青靈真人隨身所佩玉佩,都因久染仙靈之氣而有通靈之意,更惶論青靈真人潛心所煉之仙劍法器了。
青墟宮本是積弱小觀,因青靈真人之飛昇,仰慕者始眾,求道者絡繹不絕,由此始成正道大派。
然則青靈真人飛昇,已是千年前事。
即使紫微真人道行不夠,功德未儘圓滿,那也可得屍解成仙之果。
此一層修為雖然差了些,然也算修為有成,可位列散仙之班,那也是修行諸界三百年來未有之盛事。
道德宗此時無論地脈人才,典藏仙器,皆為當世前列,再有紫微真人修成正果,道德宗必然更上層樓,百年內恐將穩居正道之首。
慧海高宣一聲佛號,向紫陽真人道:“紫微真人出關,乃我正道大事,從此道德宗領袖正道,天下妖邪自不得作亂。
我回去後自會稟明方丈,擇日再登西玄山,恭賀紫微真人功行圓滿。”
當下正道諸人回過神來,也紛紛向紫陽真人道喜。
他們非是遲鈍愚魯無禮之輩,隻是心懸著那少年的歸向,又見道德宗率眾大舉前來,勢力實在太過雄強,唯恐自個奔波一場,卻落個竹籃打水一場空。
是以剛纔哪還想得到什麼禮數。
紫陽真人四方作揖,欣然接受了諸人賀喜,然後道:“紫微真人此時出關,非是道德宗一宗之喜,乃是我正道之喜。
自此群邪攝伏,天下清明,那是指日可待。
因此各位道友之賀,貧道代掌教真人先行受了。
但這尚不是惟一之喜。”
紫陽真人話鋒一轉,突然緘口不言。
諸人當即屏息靜,心知紫陽真人接下來就要說到關鍵處了。
紫陽真人頓了一頓,方含笑道:“紫微真人出關之後即對我等言道,因他離功行圓滿之日已是不遠,所以已選定傳人,承他衣缽。”
但聞聽此言,眾人麵麵相覷,皆無喜色。
說來這紫微真人收徒,應是盛事一樁。
想那紫微真人已過百歲,修道九十年,掌宗四十載,從未收過一徒。
特彆是他一閉關就是三十年,脈中弟子均須由其餘八脈宗長指導修為。
因此儘管道德宗其餘八脈香菸鼎盛,人才輩出,他這一脈卻日顯凋零。
如此,紫微真人甫一出關即開始收徒,這當然又是一件大事。
無論是誰,若能得紫微真人親授道法仙訣,那自是不知幾世才能修來的福分。
忽然人群中有一個婦人尖聲道:“紫微真人所選傳人,不會恰好就是這少年吧?”
此問著實無禮,但紫陽真人修為高深,涵養過人,分毫不以為意,仍含笑答道: “正是此人。”
至此,正道諸人一片嘩然,群情激憤。
然則礙於道德宗三位真人在場,諸人私議的多,公責的少,喧嘩聲慢慢也就靜下去了。
雖說眾人礙於道德宗的威信,不好直接質問,但依然有一位老者越眾而出,撫須道:“道德宗領袖正道,諸位真人我也是久仰大名。
紫微真人功德圓滿,更是我輩典範。
大家是同道中人,齊聚這蠻荒之地,甚至連邪魔外教都聚集此地,所為何來,彼此都是心知肚明。
咱也不愛繞著彎子說話,挑明瞭講,全是因這來曆大非尋常的少年。
凡事總有個先來後到,倘使紫陽真人一來就要將這少年帶走,嘿嘿,道德宗名頭雖大,紫微真人道行雖深,恐怕也是有些不妥!”
紫陽真人果然道行高深,氣度、涵養非一般人可比。
縱是這番近於當麵指責道德宗仗勢壓人之語,也分毫不能令他動氣。
倒是玉虛真人開口說道:“列位道友,此乃我宗掌教飛昇前未了之願,我等為難之處,還望列位道友多加體諒。”
此語一出,諸人漸漸激憤起來。
又一個健壯大漢粗聲道:“體諒?
貴宗自有難處,難道我等就冇有難處嗎?
貴宗何不體諒我派難處,把這少年拱手相讓呢?
你把這事說得也忒簡單了些!”
玉虛真人淡然道:“這少年乃是紫微真人指定之徒,他有何身世來曆,我等可是一概不知。
隻是謹遵掌教真人口諭行事罷了。”
大漢大怒道:“你推得倒乾淨!”
玉虛真人道:“我等乃奉命而來,須得不負所托纔是。
若各位一意留難,那恐要有小小得罪了。”
正道諸人聽得玉虛真人言外之意自是不惜兵刃相見,都安靜了下來,各自暗握兵器,備好符咒,形勢一觸即發。
不過正道諸人人數上雖然數倍於道德宗,可是除了慧海能與三位真人一戰外,再無人是三真人之敵。
一旦掀開戰端,自是輸多贏少。
嗆的一聲清鳴,玉虛真人已是寶劍在手!
正道諸人大驚,紛紛提神聚氣,一時間寶光沖天,仙雲繚繞,看起來好不熱鬨,惟有慧海大師垂目唸佛。
玉虛真人淡然一笑,手中七色光芒一閃,寶劍忽又回到鞘中,而後灑然立在當場,半點殺氣也無。
正道諸人大為驚愕,一時僵在原地。
諸人心知肚明,隻這一個回合,他們其實已在玉虛真人手下大敗虧輸。
紫陽真人忽然笑道:“道德宗雖然興旺,但從不以勢壓人。
這樣吧,我們各宗都問一問這少年,他願意投歸哪一派,就是哪一派的弟子,如此可好?
天下之物,惟有德者居之。
我道德宗就最後一個發問罷了。”
這一下輪到正道諸人麵麵相覷,但這天上掉下來的好事,任誰也不會拒絕,眾人自無異議。
那少年仍恍然立在原地,不知所以。
他隻是見天上飛著的眾多神仙突然落下了十餘人,停在他頭頂十丈之處,一個一個地向他問著什麼。
可是他隻見到仙人開口,卻完全聽不到仙人們在說些什麼,自是一臉茫然,不知該如何作答。
仙人們一個個失望而去,他心裡也越來越是惶急,幸好最後一位道士裝束的仙長張口時,他忽如醍醐灌頂般,神誌清明,耳中聽得一個祥和渾厚的聲音。
“你可否願列我道德宗門牆,修那太虛金丹之法,仰簪日華,俯拾月珠,以證大道?”
少年張口結舌,他哪裡知道什麼是門牆太虛,何又為日華月珠?
焦急間生怕答錯了話,惹得仙人又拂袖而去,再度錯失大好福緣、得脫苦海的機會。
正當他急得汗如雨下,不知如何是好之時,一個細細的聲音忽又傳入耳中:“真人是想收你為徒,教你長生不死、永享富貴的訣竅,問你願不願意。”
少年年紀雖小,可好歹也應付了幾年的客人,騙了肥羊無數,這時焉有不知如何應對之理?
他當即雙腿跪地,連著磕了好幾個響頭,用儘周身力氣叫道:“弟子願意!
願意!
求神仙恩典!”
如此結局,自然令道德宗諸弟子麵露喜色,而正道諸人則失望之極。
但願賭服輸,眾人也無話可說。
隻是剛纔那少年反應十分奇怪,若說那三個老道冇在當中做什麼手腳,那是誰也不信。
可是道德宗三真人在光天化日之下,眾目睽睽之中,竟公然作下手腳,手段鬼神難測,無跡可尋,正道諸人中即使有慧海大師這樣的達者居然也分辨不出,可見三真人功行深厚!
諸人雖然恨得咬牙切齒,可是三真人既然露了這麼一手,那麼就算是撕破臉動手,也隻會落個血灑塞外之局。
諸人無可奈何之下,隻得恨恨離去,心中自是把道德宗恨入骨髓。
雖然明知腹誹死不了人,可是眾人仍然忍耐不住去做這無用之功,心底老雜毛死牛鼻子的罵個不停。
當中自有更精彩的罵辭,也就不必多言了。
紫陽真人直待正道眾人行遠,這才吩咐一個弟子背起那少年,駕起寶光祥雲,向西玄山飛去。
此次修行正邪諸派在這塞外蠻荒之地彙聚,雖然到場人數不多,然則皆是大有來曆之人,背後門派洞府皆不可小視。
此番相爭積怨甚多,日後事非必不可少。
頃刻之間,這塞外蠻荒之地,人離音散。
天地間隻餘下一根孤零零的旗杆,旗杆上龍門客棧的招客旗仍在罡風下裂裂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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