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七月第一週的季度會議上,Frank公佈了第三季度計劃和下半年展望:八月底在香港有一場亞太VP會議;而公司十二月份的年會則定在了普吉島。

陳念心如止水,想來差旅這種事多半與她這個小實習生無關。身側的Cindy對她眨眨眼,壓低聲音,“我找Frank確定過啦,年會你可以去。”

“真的嗎?”陳念瞬間來了精神。

“香港的會議也許也可以,Frank說想帶我去。如果我去的話就可以帶你。”

陳念接連被好訊息擊中,隻知道傻樂,好半天才問道,“符合公司規定麼?”她不過是一名小小的實習生。

“當然,公司默許可以帶實習生出差,往年也有部門帶實習生參加年會。更何況這些費用都是各部門自己出,年初做預算的時候我已經把今年的實習生費用加進去了,財務也批了,富餘的很。”

如果不是顧忌著周圍的同事,還有在台上滔滔不絕的Frank,陳念真想抱著可愛的Cindy親一口。

亞太VP會議的地址和住宿由香港的助理負責敲定,Cindy和陳念則需要幫上海蔘會的老闆們統籌好行程安排,收集並彙總材料資訊,再和香港那邊對接;更重要的是,需要幫Frank和蔣律安排詳細的會議日程,篩選出重要的客戶會議。

這會Cindy從Frank辦公室出來,滿麵春風,“去香港定啦,Frank讓我倆跟著。”

“Yeah!”

“我看上的包包可以等著下個月去香港再買了。”

陳念滿腦子都是冰室、鴛鴦奶茶,“我可以大吃一頓了。”

“實習開心嗎?”

“開心啊!”

“哈哈哈,那要感謝有我這個好老闆。”

陳念挪動著座椅到Cindy身邊,“我以後畢業正式工作,能一直有好運氣碰到你這樣的老闆嗎?”

“不能。”Cindy一盆冷水從頭潑到腳;覷到陳念僵硬的笑臉,又換了個說法,“職場很複雜,儘量不要和同事交心,更不要傻乎乎把老闆當善人。”

“可你對我很好啊。”

Cindy得意地搖頭晃腦,“那是自然,可並不是每個人都像我這樣啊。”

陳念歎口氣,實習這段時間,她耳聽目儒了一些職場上的陰暗麵,可都在彆的部門,離她很遙遠。她的世界依舊簡簡單單,有好說話的老闆,不太難上手的任務;她突然不想考慮以後,想離那些繁雜的人際關係和勾心鬥角越遠越好。

以後...她心思一晃,她的以後和蔣律應該冇有任何交集。失落來得毫無預兆,瞬間傾壓了興奮。她從未向任何人提及對蔣律的那些小心思,篤定如果想擺脫某些似是而非的念頭,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說出來,說出來就在心裡紮了根。

她並不想讓蔣律在心裡紮根,她怕以後一看到路飛就會難過。

“彆愁眉苦臉啦,人都是慢慢長大的。先想想我們去香港吃什麼,逛哪些地方!”

“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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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問陳唸對夏天的記憶是什麼,她大概率會回答,小區後麵的小吃街。

一入盛夏,那條幾百米的巷道格外熱鬨。鹽酥雞,海鮮燒烤,清真一條龍,小餛飩;空氣裡飄著有點嗆人卻誘人的孜然香味。店門口排滿了塑料桌椅,食客們三三兩兩,邊喝酒邊擼串,笑聲絡繹不絕,是夏天夜晚該有的樣子。

這天晚上,難得的,夏女士嚷嚷著要出去擼個串。她一直不是很中意這些路邊攤,嫌棄油大不健康。

“你確定?”老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昂,快點,我餓了。”夏女士督促著,“我不換衣服了啊。”

“吃大排檔換什麼衣服?換你的襯衣西褲嗎?”老陳揶揄道。

陳念聽著爸媽拌嘴,一手挽著夏女士,開心得咧嘴笑。一旁的老陳遭受冷落,心有不甘,靠蒲扇消解落寞,“今天這個天氣就適合吃燒烤。”

他們最常去的那家海鮮燒烤店早已座無虛席。

陳念熟門熟路先點單,“老闆,四個烤帶子,半打生蠔,半打扇貝,一個烤茄子,一份錫紙金針菇,一份海鮮粥,再來一個紮啤。”

趁等位的功夫,她又屁顛顛跑彆家買了四兩鍋貼,一份臭豆腐,章魚小丸子和烤冷麪。兩手提著滿滿噹噹的吃食,各式香味一股腦全往鼻孔鑽,好饞。

“今天我請客,發工資了,嘿嘿。”陳念揚眉吐氣的。

夏女士看起來心情不佳,破天荒倒了杯紮啤。她仰頭悶了一大口,約莫是被那味道衝擊到,眉頭緊蹙,滿臉嫌棄;而老陳卻甘之如飴,宛如喝的和她不是一個東西。

幾口酒下肚,夏女士終於說出了今天反常的原因。律師事務所不定期會安排法律援助,最近她在跟的一個案子,原告和陳念同歲,卻已經是一個三歲小男孩的媽媽。

這姑娘來自農村,有兩個弟弟;家裡早早就斷了她的學費,逼她出來打工賺錢。輾轉波折,她來到上海,在廠裡認識了她男人。兩人認識冇多久就在一起,後來結了婚又火速有了孩子。

日子雖苦,倒也還有盼頭。兩個年輕人肯吃苦,將孩子留在了農村奶奶家,下班之餘還會去飯店打工,攢錢寄回家。

冇成想去年她男人在一次工廠事故去世,留下了她和兩歲的孩子;工廠象征性賠了幾萬塊錢,全被她婆婆家拿走。而這些年她辛辛苦苦攢的積蓄也被婆家以給她男人辦喪事為由,一一搜刮乾淨;甚至孩子也被婆婆家霸占,連麵都不肯讓她見。

這姑娘心軟,總想著可憐一下剛失去兒子的老人家,從冇拒絕對方各種無理的索取。隻是最後涉及到孩子的問題時觸及到她底線,被逼無奈之下,她方纔意識到可以借用法律武器。

陳念並不是第一次聽夏女士說案子,但這次,聽著她實在難受。

“那她告她婆婆?”

“嗯,她必須得要孩子。”

法律上很容易界定的撫養權,到現實生活中操作起來卻異常複雜。她一個年輕姑娘根本冇有能力和一大家子抗衡;老家父母更不願插手幫忙,生怕多惹出事端。身邊不少人勸她日子還長,有孩子反而是累贅,乾脆就這麼算了,以後更容易找下家。

她總會搖搖頭,愛的她人不會嫌棄她的孩子;婚姻這事隨緣,不強求。

夏女士也問過她,“你一個人得養孩子,日子會不會太難?”

這姑娘聽聞笑道,“誰的生活不難呢?各有各的難處吧。我還年輕,身體好,力氣大,可以闖可以拚。我要努力賺錢供孩子讀書,有孩子在,生活都多一點動力。”

這些話聽上去再樸實不過,從她嘴裡說出來更添了幾分讓人心酸的韌勁。她總憨憨地笑,“我冇怎麼讀書,想法也很簡單。孩子是我的親人,我不能丟下他。”

而最讓夏女士耿耿於懷的,莫過於這姑娘和陳念年齡相仿,還在花一般的年紀,未來還有那麼多可能,本該充滿希望。而現實是,她早早地被生活一次次鞭打,甚至被壓得無法抬頭。

哪怕知道這個世界本就冇什麼公平可言,夏女士此刻還是希望歲月對某些人能下手稍微輕點。

老陳自然也有了觸動,此時抬起頭來悶了大半杯酒,“法律是道德的底線,道德管不了的,希望法律可以。”

夏女士端起酒杯昂頭飲下,“我會儘力。”

也是在不久之後,陳念在夏女士事務所樓下見到了那位姑娘;她身後跟著一個小男孩,怯怯懦懦,躲在媽媽後麵不敢看人。

這姑娘皮膚很白,圓圓的臉蛋不加妝飾,乾淨素雅,眼神堅毅,比同齡人看上去成熟的多。夏女士正拉著她的手,眼神充滿關愛,不知在說些什麼。

這個案子最終並冇有上法庭。男方家長選擇了庭外和解,要求是女方支付過去三年小孩在家裡的生活費用合計十萬塊。不是一筆小數目,還透著利用母親對孩子的愛做交易的醜惡之心。但那姑娘想得很開,錢可以賺,孩子回到身邊就行。

夏女士號召律所進行了一次募捐,湊到八萬塊,最後又自掏腰包補齊十萬。對方漲紅了臉,再三推脫,怎麼也不肯收;說自己有胳膊有腿,不需要接受彆人的救濟。

夏女士好說歹說,提到孩子吃飯也要花錢;對方纔肯收下,還不忘寫了個借條。

今日姑娘特意上門感謝,並保證一定會努力賺錢還那筆钜款。她笑容燦爛,捋著頭上的發,“我婆婆挺守信用的,孩子還給我了,我看著孩子心裡就踏實,身上充滿了乾勁。”

隻是她不知道,夏女士這段時間多次帶人去她婆家「登門拜訪」,好說歹說,甚至誇大了一點收到錢若不執行會帶來的法律後果纔將這些人唬住。

陳念默默等那姑娘帶孩子離開,才上前摟抱住夏女士;她不禁鼻頭髮酸,“媽媽你真棒,我好崇拜你。”

夏女士揉揉她腦袋,“我一看到她總想起你,總想著哎呀,年紀這麼小就要遭受這些,生活太殘忍了。”

“我真幸福。”

“那是,所以我和你爸才擔心。”

“擔心什麼?”

夏女士溫柔地看著她,“擔心你怎麼還不長大,又不想你太快長大。心思單純的人多晚熟,可這樣的人也容易吃虧。”

陳念聽到「長大」蹙蹙眉,“哎呀,我也冇那麼幼稚。”

夏女士語重心長,“父母眼裡,孩子永遠都長不大。你看,每個人都坐在「生活」這張牌桌上,冇有人可以左右發牌人的順序,好牌爛牌純靠運氣。有人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爛,有人手拿爛牌卻有逆風翻盤的決心和勇氣。”

陳念眨眨眼,“放心吧,你女兒內心很強大。”

夏女士噗嗤一笑,“哪裡強大?這麼大人了,失戀還抱著爸爸哭鼻子?”

“哎呀,都過去了。”

“以後找男人眼睛擦亮一點。”

“我不找男人。”

“組撒?賴家裡啊?”

“昂,不好嗎?”

“也挺好。”夏女士攬住她的肩膀,“走吧,附近新開了一家閃電泡芙,吃點甜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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